天池,曜海。
高天之上云氣飄忽,遮蔽日光,云層下方多有些星沙凝聚成的光帶,流淌不定,在天中拖拽起道道輝光。
廣闊的幽暗海水中,一座奇陡無比的靈山高高聳立,如天柱一般,直入云霄,遠遠望去,好似一根細竹,在海風中搖曳。
靈山上方正是星沙積聚之地,輝光熠熠,日夜明亮。
此地正是大曜山,山中最高的靈峰之上,一座墨灰寶殿立于此處,上有玉匾,刻著數個古字,為【徹云】,殿中多有龍紋、云圖,神異非凡。
灰光變幻,投射出一片迷蒙的太虛之景,一道人安坐其中,面龐枯瘦,正以神通托舉一枚殷紅寶丹,緩緩煉化,抽調血氣修補法軀。
殿中,一名碧玉神人靜立,漠然看著那道人修復法軀,身旁有重重黃灰之光,所照之處,皆化為玉石。
過了少時,上方灰袍道人驀然睜眼,已將那枚殷紅寶丹完全煉化,得了充足血氣滋養,原本枯瘦如柴的面上添了幾分血色。
“【血養修身丹】已交予你,之后事情,一應按照大人吩咐,不得有誤。”
這尊碧玉神人聲如洪鐘,震蕩殿內,強橫至極的氣機散發,穩穩壓過對方。
“你所說之事,我如何能做的?成玉,你石人道傳承久遠,又有華古前輩坐鎮,自然不懼那龍種,可我曜沉門如何能擋?”
上方道人起身,緩步走下,身旁太虛如碎冰一般,叮叮咚咚地落在地上,他面色陰沉,只道:
“穆幽度是溟澤純血,壬陽加身,玄陰護體,立身天池之中,本就占盡地利,還是位劍仙,成玉,你活的年歲久,可曾聽聞過妖類修成劍意的?”
“有的,遠的有位玉兔,乃是太陰一道的劍仙,以凡血奔月,成就仙娥之位。”
成玉聲音依舊冷淡,無喜無悲,聽不出半點情緒來,讓空銘一時語塞,轉身恨恨道:
“我為你石人道試探他,折了我法軀,這【血養修身丹】本就是你道應該予我的,如今已算兩清。”
“你讓我去對付那溟龍,我不過一神通,也只在太虛行走上占些便宜,那穆幽度劍意加身,雷局在握,封鎖太虛何其容易?”
空銘壓抑其心中怒火,只沉聲道:
“南法背后的【悟圓】未曾出手,是你石人道算錯,懸空寺根本不會理會此間之事。我今只問你一事,華古前輩可會出手?”
“大人如今困于艮兌之變,不得輕易出手。”
成玉漠然搖頭,踏前一步,碧玉面龐上無半點波瀾。
“不過等到天池中心的東西出世,屆時他就會一掃幽鯨、蜃景,以天池之主的威勢臨世。”
“如今讓你拖上一拖,你難道都做不到?當初你不過一介散修,正是我石人道為你作保,讓你入了天池自立門戶。”
此言一出,空銘一時啞然,他不過一神通的紫府初期,天池之外,正有不少道力遠高他的人物,能入此地,全是依仗華古的賞識。
“你且放心,自不會讓你一人處理此事。”成玉轉首,看向一旁,“靈濟道友,何不現身?”
太虛無聲無息地破開,艮土明光變幻,自其中緩步走出一人,著一身明黃道袍,挽著發髻,看上不過少年模樣,可眼神頗為滄桑。
沉重至極的壓力散來,若萬山落下,此人一身修為,赫然是紫府中期,遠遠勝過空銘,乃至成玉。
“靈濟。”
空銘神色稍肅,對方在大離也算有些名號,當初在楚地造就一場【巫鬼之禍】,傷人無數,可最終還是走脫,安穩以筑基之身修成神通。
“空銘道友,許久不見。”
靈濟言辭頗為和氣,未有什么姿態,可卻穩穩壓制住對方氣勢,讓空銘只覺神通運轉不暢。
“我已來此,道友不必憂慮那惡蛟,只待對方攻來,將其鎮壓,也免得耽誤華古前輩的大事。”
空銘見著靈濟,心中稍定,他到底是不愿意舍棄這方靈地,如今有一位艮土道統的紫府中期來援,面對那蛟龍,可就輕松不少。
“道友若是不愿相助,也可退出天池,這片靈地,便由我定極山接管。”
靈濟見空銘仍有疑慮,目光稍凝,言辭間隱隱給了對方些壓力,一旁的成玉上前,沉聲道:
“空銘,縱然信不過我?難道你還信不過華古大人?當初你突破紫府,是誰給你的靈物,誰助你尋的靈地?”
“若不是那一道法旨送到你閉關之處,你在海上這般多的仇家,能坐視你突破?”
他語氣仍然平淡,可說出的話卻帶有些敲打之意。
“你莫要忘了,【辭流山】的嫡傳亡于你手,當初是我道庇護的你,如今你想走,且問問那位【純源】真人可會讓你活著走出南海?”
成玉一番話語下來,徹底絕了空銘抗拒的心思,只見這道人面色極沉,低低道:
“既是如此,我領命就是。”
一旁的靈濟上前,他姿容極好,少年模樣,聲音卻顯得蒼老,只笑道:
“各家都有情誼在,何必起這些沖突?空銘道友不必憂心,我自有手段對付龍種,屆時道友只需將其引入陣法,為我壓陣即可。”
空銘眼下為形勢所迫,只得應了,他自然信不過靈濟,此人當初為求突破,造下何等殺孽,顯然是個心狠的人物。
‘若不是【純源】在外候著,我何必要領他石人道的命!’
他修行的神通本就善于行走太虛,僅論遁法,在諸多紫府中稱得上厲害,可那位【純源】真人卻是實打實的坎水中期,僅那一道【百川歸】就穩穩制住他。
這些年他躲在天池,也無功法,困在一神通,一旦走出,被那純源尋到蹤跡,怕是當即有性命之危。
一旁的靈濟見空銘應下此事,便看向成玉,笑道:
“空銘道友既然答應,此事就這般定下。”
言畢,他催動艮土玄光,破開太虛,同成玉一道走出,殿中僅留空銘一人,這道人神情陰冷,引得周邊太虛寸寸崩解,灰氣將其身形遮蔽。
——
天池中心,太虛。
明黃艮土之光生發,照徹此地,成玉和空銘并立,皆都看向下方幽暗的海域,水下,隱隱能窺見一道太陰玄魚之形,轉瞬散去。
“這就是古代大圣所留?看來溟龍也不是天池原本主人,壬澤退去,鯤鵬的遺留便難鎮住。”
“正是【太蒼】大圣遺留,鯤鵬之變,自北圖南,當初這位大圣在奉玄劍仙座下修行,隨其一道前往天外。”
成玉聲音并無情緒,聽起來沒有半分人氣,一旁的靈濟倒是不以為意,只看著下方的太陰玄魚真形,寒聲道:
“鯤鵬玄巢,溟龍竊據,哪里算得上正統,他溟澤占得,我元山道統就占不得了?世間福地,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南溟當初被驅趕出海,讓幾位天君以【太**誓】鎖住龍血,如今又有幾分威勢在?”
“華古大人道行之高,南海僅有大普度【妙藺】壓其一頭,如今只需看東瀚的意思,浩軒龍王被調走,明雷龍王可有傳旨?
靈濟聲音頗為桀驁,再無先前面對空銘時的和善,他本就是常年在火中取栗的人物,如今也僅在意東瀚。
“忙著東華之事,無暇顧及我等,更何況,靈雷龍種仇視壬澤已有多年,哪里會為那穆幽度撐腰?”
成玉語氣仍然平淡,談及這等秘聞,也未有什么情緒,碧玉面容上神光湛湛,此時幽幽道:
“若不是幽鯨作亂,我必要和這穆幽度好生較量一番,看看他有陽湖的幾分威勢。”
談及陽湖,成玉的語氣陡然變化,透著徹骨的寒意,又有稍許畏懼,甚至那張玉面都開始糾結起來。
靈濟看在眼里,自然不會去觸這個霉頭,這些石人雖是他同道,可大都心念頑固,不甚通情理。
陽湖昔年出溟澤,游歷大離,而后入南海,橫推一域,最終只得請出成玉出手,彼時這位圣靈已是金剛修為,可卻被筑基境界的陽湖打的下場凄慘,是其心中最恨之事。
“陽湖雖厲害,可溟澤的一眾紫府龍王難出洞天,受太陰之鎖,神通都施展不出幾分,唯獨這穆幽度,是個異類。”
“決不能讓其干擾到我【元山仙道】謀劃,若是此番能將其鎮殺最好,如若不然,等華古大人出關,尚光不在,除非竊文出手,這孽龍橫行不了多久。”
靈濟言辭中帶著幾分淋漓的殺意,今時不同往日,若是以前,他自然不會同石人走的這般近,眼下離國形勢不好,只能謀條退路,南海便是處寶地。
成玉緩緩臻首,沉聲道:
“我元山三道,自古傳至今日,細細算來,也是金丹道統,底蘊深厚,可惜.【負山】段氏,當初投錯主人,拜入蜀朝,落得個凄慘下場。”
“我石人一道,【天鋮】圣靈被算計,鎮壓到大苯相山之下,若非如此,我道早有一位大神通者坐鎮。”
靈濟默默聽著,眼神稍動,他自然知道這位【天鋮】,兌金一道的圣靈,早在離興前已成神通,和天陀小圣斗過法,最后被西康原諸僧鎮壓在大苯相山下。
“如今段氏情況如何?連位紫府都無,怕是任人宰割。”
成玉問及此事,一旁的靈濟神色坦然,只道:
“并無什么出彩的人物,被宋氏用來血祭過一遭,剩下的看著情面,暫時收入我山下。”
他絲毫未提及段平度之事,隱瞞下來,一旁的成玉則稍稍點頭:
“段氏當年昏了頭,入蜀為官,違背祖師教誨,可到底是一家道統所出,應有照應。”
“是極,是極。”
靈濟微微一笑,他自然會好生照應段氏子弟,無需石人操心,至于怎么照應,可就有些說法在了。
兩人靜靜看著下方忽隱忽現的太陰玄魚之形,暫停言語,太虛中僅余艮土玄光變幻。
——
“竊文前輩如今正忙于建國?”
丙陽殿中,楊緣意攤開手中密信,神情肅然,殿下則站著一名折耳狐女,尚有些懵懂,見著上方神通發問,當下有些惶然,只低低道:
“我白狐丘占下【驃遠】一地,整頓人屬,安定妖類,如今正準備建一小國,歸于陸上。”
“大人近來雖忙著定立禮法,可屆時會化出一道分身來此,以來觀禮。”
楊緣意聞言,稍稍點頭,他突破神通,已可封王,按照古夏禮節,當請一位長輩來主持禮節。
本來此事讓蹈焰來最為合適,可對方似乎有些難言之隱,楊緣意剛剛修成神通,父王便離去閉關。
剩下的便是白狐丘的【竊文】妖王最為合適,這位前輩乃是四神通的紫府后期,白狐和火鴉更是有交情在,自然應當請這位。
許玄坐于殿中側位,楊緣心則在他身旁,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幾分疑慮。
“既是如此,素覽,你可先在我奉焰山待著。”
楊緣意沉吟少時,還是一笑,讓侍衛領著這狐女先行離去。
素覽恭聲應了,同時目光轉動,掃過許玄和楊緣心,有些好奇,又像是想起什么,迅速低頭,兩道折耳晃動。
許玄尚還記著這狐女,當初在洞天中見過,這狐女不甚靈光,和白狐聰慧之名不太相襯。
眼下真正見著,許玄略略感知,素覽已是筑基后期修為,修的似乎是乙木?
“飛廉族中的【風惠】前輩也事務在身,【斐祥】妖王倒是可以來觀禮。”
楊緣意扶額,嘆了一氣,如今各家都忙,也少有聯系,若是老大人在此,情況還不至于如此。
眼下觀禮之事定好,楊緣意目光稍動,看向許玄,只道:
“幽度眼下,可是準備攻入【曜沉門】?那空銘修行宙辰大道,更兼手段陰狠,打退容易,想除去就有些難了。”
“我已修成道厲害法術,乃是雷宮大權之現,有鎮封太虛的妙用,配合劍意,當能拿下此人。”
許玄聲音稍沉,可楊緣意卻是搖頭,只道:
“空銘和石人道有些聯系,焉知那成玉不會出手?如今父王不在,我要坐鎮奉焰山,不然也可去助你。”
“無妨,天池之事,便無需牽扯山中。”
許玄聲音稍沉,只要華古不出手,天池中諸位紫府他都能應付。
“好。”
楊緣意目光稍斂,嘆了一氣,只道:
“那便在觀禮之后前去,正好能請教竊文前輩,論起學識,這位白狐乃是天下紫府中的前幾位,不差仙宗嫡系,當能給些指點。”
‘竊文。’
許玄默默念著此名,他對這位妖王了解極少,可當初對方卻是指點過自己,前往種類淵中,取得玄雷。
這消息,到底是她自己得來的,還是另有其人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