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大沛山。
焚風(fēng)呼嘯,燥氣升騰,此地歷經(jīng)雷火轟擊,島沉山崩,紫雷同黑火交織如篦,將此處海域齊齊翻過,一片亂景。
半截靈山的洞府中,暗煞滋生,一披棗紅重甲的壯漢猛地起身,踏步而出,遙遙看向天外,便見一線紫電奔來,滾滾雷音隨之響起。
‘天殺的,怎么是這位.’
穆武德臉色一變,有些發(fā)黑,甲衣上的四翼鳴蛇刻圖黯淡幾分,此時卻顧不得其他,當(dāng)下走出,便見那位大人已經(jīng)自云端落下。
紫電迸射,龍威浩蕩,對方毫不忌諱地展現(xiàn)武力,將穆武德的氣勢壓至最低,這位武炎妖王慌忙上前,拜服行禮。
“臣下武炎,見過王上。”
他稍稍抬首,隱隱觀察起對方的神情,卻看不真切,似乎被一團幽光籠罩,反倒是他窺探的舉動引來反噬,血脈顫動,氣機不穩(wěn)。
穆武德慌忙將頭伏的更低,全然無紫府的架勢,此時才覺那股反噬之意散去。
‘這是.海都之神妙,他已正式為天池主人,位同天晦和溟云之主。’
僅是稍稍感知,穆武德便知曉此等神妙之來源,身為溟澤出身之蛟蛇,絕無抵抗的能力。
許玄緩緩踱步,并不說話,過了少時,才輕笑道:
“起來罷,我還以為武炎道友不認(rèn)我溟澤了,今日一見,才知你還掛記著,倒是我不辨忠良。”
武炎卻未曾起來,反倒將頭伏的更低。
“王上恕罪,我修行神通需要養(yǎng)煞,大沛山歷經(jīng)當(dāng)年一戰(zhàn),需我以神通修復(fù),走脫不得。”
許玄仍不言語,而是默默感知起武炎一身神通,此妖亦修行「燥陽」一道,可卻未曾同他犯沖。
他目中紫電變幻,再度看去,只見暗煞重重,擁護一黑日,內(nèi)里卻是空空,僅有外層一重重暗沉光暈,散射黑光。
‘此為日暈,是臣位,楊緣意所修卻是實實在在的黑日,乃是君位,王不見王,難怪同我犯沖。’
稍稍試探,他便看出這武炎一身神通的關(guān)竅,僅修光暈,不求真形,是拱衛(wèi)、擁護之意,居于臣位。
“我來卻不是問你罪的。”
許玄繞著武炎緩緩踱步,這位鳴蛇紫府卻仍伏首在地,使人看不清其神色。
“天池既定,海都重立,西泱亡滅之景仍歷歷在目,我今來此,看一看昔日同族舊地,正好經(jīng)過罷了。”
‘正好,哪里來的這般巧,分明是瞅準(zhǔn)我這處。’
武炎打定主意裝糊涂,眼下他最怕的是這位龍王以溟澤之命,將他調(diào)回天池,屆時自己便徹底暴露于龍庭視野之中。
大人的事情也
他心中僅是想想,就升起一陣寒意來,忙不迭轉(zhuǎn)移話頭,低聲附和。
“西泱龍種亡滅極早,存世頗短,只聽聞這位龍君尊號【天焱】,居真火從位,我龍庭也無什么記載。”
許玄默默聽著,這位龍君號【天焱】,讓他心中升起幾分猜測,只問道:
“也是天字.東海持靈雷之位的大人,可也是如此?”
穆武德面色稍變,似乎有些為難,不愿提及這位大人,可眼下這位溟度龍王發(fā)問,卻是不得不應(yīng)。
“正是,以天為起,以舟為末,乃是占居果位的大人。”
許玄見他抬首看來,面色暗沉,極為鄭重,心中確定穆武德所言非虛,仍笑道:
“你倒是頗有了解,那瀚水一道的大人,為何以元為字?”
“這不可說,不可說,那位本來也是天字,只是.”
穆武德此時若遭重壓,癱在地上,甚至有些難以維持人形,自面上生出一片片暗紅蛇鱗,血肉在甲衣下扭曲變化,同暗煞相融。
“你既不愿談,那便算了。”
許玄此時得知那位靈雷龍君,尊號【天舟】,已算是有所得,關(guān)于元瀚這一尊號,似乎有些忌諱在,尋常鱗種不得談及。
“謝過王上開恩。”
穆武德神通漸漸凝聚,血肉重塑,面上的蛇鱗一點點隱去,他再度抬首,卻見那位溟度龍王的身形已經(jīng)不見。
波濤涌動,青云蕩開,一線金光散去,不知所蹤,自云中落下根根金紋黑羽,入水而融。
‘這是.太蒼大圣的遁法。’
穆武德眼神稍斂,緩緩起身,和這位龍王談話還真是要命,涉及龍君的大秘,豈是他這等低賤血脈能窺探的。
倒是這穆幽度,動作之快,遠(yuǎn)遠(yuǎn)超過他想象,按他計算,怎么也要紫府中期才能平定天池,最起碼還要晚上十來年時光。
眼下諸多謀劃被打亂,他更是怕被抽調(diào)到壬海去領(lǐng)命,自然早早避開這尊煞星。
——
海上。
陽極蒼景之光照徹,此光為太陽極位所生,蒼天普照而成,身如天光而遁,乃是【天鵬陽極遁法】的秘要。
許玄蕩開云氣,瞬息間離了大沛山,已不知行了多遠(yuǎn),即便是紫府也難追蹤。
‘應(yīng)當(dāng)不是金丹。’
他眼下有些猜測,穆武德所沾染的皦陽之骨應(yīng)當(dāng)不是金丹一級,恐怕最高只至紫府,這也是當(dāng)初根據(jù)清氣反應(yīng)的判斷。
‘楊緣意體內(nèi)的那滴血,以及煉妖塔中的骨,說不得有共同來歷,正是旸谷的手筆。’
許玄有了判斷,穆武德的出現(xiàn),是溟云一脈和金烏談判的結(jié)果,這截烏骨自然在金烏掌控之中。
宋氏曾經(jīng)于夏朝為官,想來也有和金烏的隱秘關(guān)系,背后推波助瀾,也說的過去。
若是按照這個方向猜測,煉妖塔中的妖物,恐怕早早就備好了下場,而天陀,應(yīng)當(dāng)是東海龍種的囊中之物。
東海
許玄心中升起些揣測來,當(dāng)初東方光虛被捉入道境,似乎是因為東華的聯(lián)系,而這一龍種的消失,東海至今未有聲音傳來。
恐怕是以為東華尚還留有手段,這群龍種正為此焦頭爛額,浩軒龍王的撤離也是一個信號。
他此時翻閱溟澤秘卷來,細(xì)細(xì)尋起關(guān)于東海兩位龍君的記載,卻只見一句話隱晦提及。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飛騰宇宙,成在靈雷,潛伏波濤,功在瀚水。”
許玄心中隱動,靈雷多在東海,這一道的紫府更是龍種獨占,少有傳聞。
不過此雷之性,似乎全在一身。
如社、霄、神、震之道,皆有以人身內(nèi)景呼應(yīng)天地之妙,其中霄雷更是集大成者,而靈雷卻是隔斷、內(nèi)收。
飛騰宇宙,成在靈雷。
許玄默默琢磨這句話的意蘊,卻有些難以理解,他早年得來過一道《赤混界鎖經(jīng)》,也極為晦澀難懂,這些年門中都未有人修成,仙基是【貫虛鎖】。
‘若要握雷局圓滿,還需一道紫府靈雷。’
他暫時按下此想,人身那邊尚還有些時間,正好讓他提早前去乳海,借著以化水療傷的名義,可同人身有交集。
不過,那道化水他也是真的要求,南海并無什么有名的丹師、藥師,甚至有些聽聞涉及龍種,早早退去,尋不來個合適的,體內(nèi)傷勢要自行修復(fù),還需多年消磨。
更為簡單的方法,便是前去普度圣土,求見那位妙藺真人,這位修行化水,自然有療傷之能。
可許玄思慮一番,還是未入,只遣人去打探,才得知這位妙藺真人從不出圣土。
此道有化水金丹,許玄還是有幾分顧忌,不愿直接將他暴露在真君的視野之下,恐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療傷一事,更是要讓那位妙藺真人觀察其內(nèi)景諸象,萬萬不可。
他此時以天鵬急速御風(fēng)飛遁,遁速如光。
行了許久,越過重重幽藍(lán)海水,才見到一片廣闊陸土,孤零零懸在海上,多有黑火燃燒,爆炸轟鳴。
此洲頗為廣闊,陸上不見土壤,有層層霜白鹽殼覆蓋,黑火自裂縫中生出,并不成形,為躁動的至火之性,即便是此道修士也難動用。
洲外海面上,一艘黑木寶船遙遙駛來,其上多有化外之民,衣著同離國大相徑庭。
這些人在船上祭拜,似有法力,只是不同仙道,最高至煉氣巔峰的級別。
許玄心中隱動,他按照大概記載,往大焱乳海方位而去,總體方向自然不會出錯,只需繞開此地,繼續(xù)前行就可。
眼下這一道黑火升騰,鹽殼覆蓋的孤洲,卻是讓他心中升起幾分疑慮。
‘此地之異象,恐怕是金丹所留,紫府都無這等威勢。’
他隱匿身形,默默看著那黑木寶船,眾多身毒的番人此時簇?fù)硪桓呤菽凶幼叱觥?/p>
此人青年相貌,一身青色道袍則是大離仙道的服飾,筑基修為,似乎是領(lǐng)頭的。
眾多番人嘰里呱啦的講了一通話,這男子呵斥一聲,仙基隱隱催動,便見黑火升騰炸開,番人齊齊跪拜,如敬天神。
此人威風(fēng)凜然,修的正是少見的至火,根基虛浮,仙基不穩(wěn),和梁雍可謂是天差地別。
黑木寶船甲板之上,正在跪拜神明的眾多番人忽地停下手中動作,眼神驚惶,動彈不得。
青袍男子眉頭微皺,當(dāng)是這一眾番人又不聽話,便要再催動仙基,可卻未有半分反應(yīng)。
最為暴烈的至火此時被馴服,好似一潭死水,無半分波瀾。
‘這是.’
他緩緩回身,卻見一紫袍男子正笑吟吟地看來,璀璨奪目的神通光彩變化,仙家氣象浩大,赫然是位紫府。
這青袍男子兩膝一軟,如同無骨般跪了下來,五體伏地,高呼道:
“下修高蟬,拜見真人。”
他說的是大離官話,船上的一眾番人哪里聽得懂,面面相覷,卻見那紫衣男子輕輕按住自家神明的肩膀,輕輕一提。
二人瞬息消散不見,僅留船上一眾茫然的番人。
云端。
高蟬只覺周邊景色一晃,自己就被提至天上,他再度跪下,看向眼前這位大人,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心快跳到嗓子眼來,又被他咽了下去。
“你是我大離子民?怎淪落到這海外來了。”
許玄和顏悅色,隱去了自身的妖征,眼下若一位德高望重的仙修。
聽及此言,高蟬當(dāng)即抬首,面上有些哀痛之意。
“稟告真人,我少時隨師父來海中討生活,他也是筑基修為,在身毒邊緣采些稀罕靈物,送到離國,賺幾分薄利。”
“后來身毒附近打仗,孔雀同和尚斗法,波及一海,師父隕落,便留我在此海。”
他這一連串話說的極為順溜,真情實感,眼中淌下兩行濁淚。
“你可知紫府神通已能讀心?”
許玄仍笑著說出此話,高蟬的臉色卻變得慘白,倒在云上,顫聲道:
“大人恕罪,我所言大都是真,僅有幾處加了修改.“
許玄卻只擺了擺手,搖頭道:
“我卻不會此術(shù)。”
高蟬臉色稍稍緩解,舒了一氣,心中升起些念頭,卻見一對墨瞳已經(jīng)冷冷看來。
‘糟了,誆我!’
他眼下不敢再生出任何念頭,也不去想對方是否真能讀心,跪服在云端之上,聽那位真人笑道:
“這是何地?細(xì)細(xì)說來。”
一陣法力將高蟬托舉而起,許玄輕呼一氣,震雷生發(fā)之性催動,對方體內(nèi)法力運轉(zhuǎn)一暢,諸多隱患被消解。
高蟬眼神一明,得了好處,更被神通莫測嚇怕,哪里敢有隱瞞,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講道:
“稟告大人,此處是【提婆洲】,乃是昔年身毒一地,被打碎后飄入海中,再往西去,便是【大焱乳海】,是昔年龍宮的一處火洞所在。”
聽聞大焱乳海離的不遠(yuǎn),許玄心神稍定,既然方位沒錯,那便可提前去查探一番。
“這洲是遭了何等手段,才有如今這景象?”
“聽身毒的傳聞,應(yīng)當(dāng)是古代一有件極厲害的寶貝發(fā)威,將西海太虛打的火障叢生,這提婆洲也是因此崩落。”
高蟬似乎頗懂身毒的事情,當(dāng)下道出緣由,讓許玄心中稍動。
這等傳言應(yīng)當(dāng)是有根據(jù),身毒至火極盛,古代必然出過此道的大人物,有相關(guān)的法寶也說不定。
“是何等寶物?”
“聽聞是喚作【獸尊】,乃是自至火中所出的寶物,古代仙修也來尋過,并無所獲。”
高蟬此時聲音極為恭敬,只覺自身生死系于對方一念之間。
許玄稍稍皺眉,至火多為獸焰,這件寶物喚作【獸尊】,也是有跡可循。
“若是要去大焱乳海,當(dāng)走哪邊?”
許玄不欲再這筑基談了,問出路來,確定無誤,隨后賞了幾道法器、靈丹,都是筑基中貴重的。
高蟬眼睛發(fā)綠,接過之后,忙不迭跪下謝恩,已經(jīng)不見那位真人的身影,他看向手中的法器、靈丹,呼吸都急促幾分。
‘大離的真人,來此地作甚’
他不在多想,御風(fēng)而下,復(fù)歸于那艘黑木寶船上,一眾番人則開始慶賀起他的歸來,歡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