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外海。
銀雪寒霜自空中傾瀉,幽暗海水凝結成冰,陣陣暗香涌來,自這片霜雪中走出一女子,一身素裙,氣態清冷,懷抱梅枝。
“這便是南海,許久未來,竟然已經變成這般模樣”
白宣靜立冰層上,看著得令前去報信的幾名巡海青虺,目光幽幽。
多少年前,整片南海都是溟龍所居,彼時的南溟龍宮還司掌岸上江河湖澤,是大周人皇欽點,權勢之盛,還在東海之上。
這一切都已隨著周亡散去,新生的水族只有在最古老的傳說中才偶聽得這些傳聞,幽暗的海床下或許還能尋得一鱗半爪的蹤跡。
如今卻有變,溟澤龍庭真正施展手段,將這處舊宮奪回,足以震撼天下鱗種。
她眺望遠方,只隱隱見得天池居中位置的一墨云龍紋天柱,上接青穹,下入海淵,不斷以祿炁之神妙昭告海域,天池為都,溟龍在治。
太虛洞開,凝如刀劍天鋒的金雷迸射,自其中踏出一著青銅戰甲的男子,目光稍沉,同為鱗蛇之種,雙方稍稍點頭。
“我家王上已允了,你可入海中一敘。”
伯常聲極平穩,眼前這位雖是紫府后期的妖王,可論起跟腳,卻是凡血,借著修為也就堪堪同貴種并列,如何能同龍庭相比?
“謝過道友。”
白宣目光隱動,感知一番對方氣息,正是神雷一道的紫府,為騰蛇之種,當是溟澤六脈鱗種所出。
‘看來龍庭在加大對此地的支持,只是.不知何時能再派紫府龍種來此。’
一名鱗蛇紫府出洞天,和一名紫府龍種出來,是完全兩種概念。
溟澤龍種困于血脈,不得出溟云已有多年,如今也僅有這穆幽度一個異類,不知身上有何等神妙。
這一支龍系雖多年不出,可底蘊之深,紫府之多,卻也是當世前列的勢力,一旦真正出世,牽連眾多。
她隨著伯常向著壬海行去,遙遙便見到水中的那一處行宮,溟光忽閃,紫雷升騰,一股威嚴浩蕩的龍氣凝聚于主殿內。
“請。”
伯常止步,停于殿外,尊卑秩序幾乎刻在這位騰蛇骨子里,時時刻刻都遵著臣子的本分。
如果說他先前還對這位溟度龍王有些許疑慮,自其在西海力壓一眾仙修的消息傳來,這點僅存的疑慮也散去,轉而是一種誠惶誠恐的敬畏。
素白裙擺在水中搖曳,白宣緩步上前,過了華美威嚴的通道,便入這座水宮的主殿,見著墨玉寶座上的一位龍種,此時淡然看來。
這位龍種著深紫華袍,玉角如冠,眉心處有一道藍黑色的神環火蓮之形,至毀氣息隱現,頗為不俗。
她心中升起些感慨來,當初這穆幽度不過是一雜血蛟蛇,若非溟澤的身份,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
眼下對方卻已經成就兩道神通,更是力斬石人道的華古,威名遠揚,修行速度之快,已然到了令人心驚的地步。
她眼下收起雜念,本想微微屈身,儀態出塵,行禮致意,本欲意思下就算了。
海中忽有一股浩瀚氣機落下,如有諸海之重加于她身,使其不得不再將腰身再伏低下幾分,心中隱動,面上卻依舊清冷,只道:
“見過溟度龍王。”
她僅是感知一瞬,便知道這等神妙來自何處,正是海都祿炁之玄,眼前這位龍種居于天池,正為君上,天下鱗蛇見之,都需拜服。
“不必多禮,白宣妖王道力長我許多,可不拘這些禮節,還請入座。”
許玄目光稍凝,一抹純粹的紫意在瞳中閃過,心中卻是有幾分疑惑。
這位白宣妖王,赫然同那位玉流嫡系白蘇是一個樣貌,不知是何等關系?
“白宣妖王此來我天池,是有何事?”
他先問起對方來意,卻未提及白蘇之事,心中卻升起種種猜測來,眼前這位妖王修為深厚,讓他也忌憚幾分。
坐于玉椅上的素裙女子目光稍斂,懷中梅枝托著霜雪,抬手送出一道寒氣縈繞的白練,交予上方的龍種。
“此來是代北川龍宮傳信一封,這一脈的洛安龍女請王上前去北海一敘。”
她聲音平穩,可卻讓許玄心中一蕩,提及北海,不免就牽扯到那位大人。
許玄接過這一道白練,其上正有字跡,措辭頗合禮數,請他前往北海一敘,理由卻是功法。
“.天鼓震震,霍閃熠熠,請溟澤貴血,入北川寒海。”
他念起這封密信上最后一句,大袖一揮,便將這信件收起。
“原來是北海的血親有邀,正好前去一見,謝過妖王送信,想不到妖王同北海龍種也有聯系?”
白宣身旁寒氣泄地,此時輕嘆一氣,只道:
“北川龍宮是天下寒魄道統的源流之一,我修行此道,又是鱗屬,自然多有來往。”
“這一宮龍種凋零,血裔極少,已經到了快絕滅的境地,比不得東瀚、南溟。”
許玄聽及此言,墨瞳稍凝,他早就聽聞北川勢弱,可未曾想到已經到了這般境地。
“我倒是對這一宮并不了解,只知此脈修寒魄、震雷,曾經也有兩位大人坐鎮,卻到了今日這境地。”
“世事無常,只是不知如今這一脈,可還有紫府巔峰存世?”
他問及此事,正是在評判這一龍宮如今的處境,縱然血裔凋零,可若是有一位紫府巔峰的龍種在世,依舊是金丹下的第一線勢力。
“此宮如今僅剩兩位紫府,一是在外行走的洛安龍女,紫府初期,同我交好。還有位龍王,年歲極長,道號【白縞】,修成四道神通,有傷在身,常年不出。”
“這兩位都修寒陰一道,白縞龍王將要壽盡,如今也僅剩洛安龍女在外,仰仗夔龍公的威名,北川也無仙修敢犯。”
許玄目光稍凝,聽白宣所言,這一脈似乎無修震雷的紫府龍種,倒是有些古怪。
“這一脈兩位龍君,道統不同,理應和東瀚一般劃分二流才是,北海又興震雷,怎無這一道的紫府龍種?”
他此時問起這事,白宣目光稍斂,本不欲答,可想起自己稍后還有求這位龍王,便沉聲道:
“上古之時,北川有兩位大人在治,一是天冱龍君,居【冱陰】之尊,后登果位,三日而亡。”
“剩下一位,便是天霍龍君,居于【霍閃】從位,拜的是震雷初代主人,后來去往天外,不見蹤跡。”
“待到夏亡之后,霍閃失應,這一脈的龍種也隨之難育血嗣,因此亡滅。”
許玄默默聽著,這一海的兩位大人隕落的也不明不白,同溟澤卷入周亡的爭斗不同,北海這兩位似乎更像是因求道而亡。
“謝過妖王告知此事,我擇日必會前往北海,妖王可還有其他事情要談?”
他目光稍凝,卻是看出這位白宣妖王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么。
“我有一妹,也修壬水,手中功法不全,差一道【定風波】,便想著同溟澤來求,不知王上”
“此事重大,我溟澤傳承的幾道自然不可輕易外傳,我可先幫你問問龍庭。”
許玄稍稍思慮,卻未曾直接答應,龍庭中的功法乃是金丹秘傳,自然不可外流,但人屬撰寫的一些替代之法,傳出也無妨,【定風波】應當有替代的。
“只是.不知白宣妖王,欲拿什么來換取?”
他聲音淡然,此時問及,白宣可是同龍庭來求功法,而非同他一人,只看對方能拿出何物。
“我今欲往西海去,閉關以求最后一道神通,若是出關,可助龍庭在南海的謀劃。”
白宣稍稍一頓,繼續說道:
“若是龍庭對少陽洞天感興趣,我也可提供幾分助力。”
“東華天?”
許玄聽聞此言,心念急轉,卻是未曾想起對方提起此事。
他是有聽聞,白青洞這兩位妖王跟腳似乎和少陽有些關系,不過對方竟提及東華天來。
“正是,王上可知【回道人】?”
白宣語氣漸沉,身上神通光彩涌動,銀雪飄飄,寒霜泄地。
“可是純陽劍脈的大人?”
許玄自然聽過這位大人威名,甚至龍庭中的陽湖龍王都受過其點化,那道仙諺更是被龍庭諸王所信奉。
“正是,我初化形之時,曾同我妹妹僥幸得過這位大人顯化賜法,降下兩卷道書,得以修行,一卷《貞白霜雪卷》,一卷《洞庭沉澤書》,皆都不全。”
“龍庭中的陽湖大人,也得過這位大人指點,想來溟度龍王應有所了解。”
“自然知道,只是這位大人的來歷太過神秘,牽扯極多,實在難察。”
許玄感嘆一聲,白宣目光漸沉,卻只繼續說道:
“古代太陽一道,有位大人道號就是【純陽】,曾居日府,于周代離去,舍棄果位,交予一自日中孕育的金烏。”
“祂本尊雖離,可仍留下一道化身,乃是劍道的金丹,斬過東瀚祿龍,直到奉代重現,撥正太陽道意,重開過東華一次,再度離去。”
許玄聞言,心中卻是升起幾分疑惑來,回道人若是這位純陽仙人的化身,還有顯跡,諸修怎敢圖謀東華,且天陀隕落,又是如何。
“這位大人既有顯化,為何諸修還敢圖謀東華?”
他此時發問,卻見白宣稍稍搖頭,只道:
“大人最后顯化,當是見陽湖龍王之時,彼時太陽三明,白骨陰煞犯日,水火橫渡太空,少陰星現,與日爭輝,自此便失去回應。”
“東瀚敢行事,自然是得了天上的授意,早早公布了這位大人隕落的事情,直到其劍脈為太平山收去,這才確定。”
許玄聞言,心中卻是升起些猜測來,如今【純陽】劍脈并未無人,太平山無疑真人就修此道。
‘少陰星現,恐怕是天上所為.仙天在上,才有此能。’
他此時卻想起那一道仙諺來,其中正提及太陰寒興一事,說的似乎不是太陰,而是寒陰,豈不正應在眼前這位妖王。
一念及此,此時他卻生出一陣恍然大悟之感,只覺某些關竅被自己洞徹。
「燥陽」,「壬水」,「寒陰」都同這位純陽劍仙,回道人有過交集,少陽之木就是「元木」,更是東華的根本道統之一。
至于五雷,自己遇上天陀這妖物,恐怕不是偶然,而是必定之事,他正有爭一爭金位的心思。
社雷果位太過渺茫,可震雷之位,卻是有機會,甚至還空懸不少。
“龍庭日后若是想入東華,我可為助力。”
白宣目光稍凝,她眼下也是在賭,賭溟澤和上面大人的關系,如果真如她猜測的一般,龍庭當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東華太遠,暫不去談,還需看.道友這神通,是否能成。”
許玄目光隱動,白宣眼下若是能修成最后一道神通,便是紫府巔峰的修為,足以影響局勢。
可若是遲遲未成,甚至修不成最后一道神通,那便難說了。
“我欲前往西海金樞閉關,尚還有一事,欲求龍王。”
她面上顯出些為難之色,翻手一揮,一股寒風涌動,便見一同樣穿著素裙的女子自其中走出,氣態幽冷,生的同白宣一般模樣。
“這是白蘇,乃是我斬出的化身,性命自主,已算另一人。”
白宣聲音漸低,此時沉聲道:
“寒陰一道,獨缺【陰始凝】,我此去金樞,將效仿古修,以性命交感天地,以成神通,若是不成,則當場身隕。”
“這尊化身算是我留的一后手,我妹妹是看不住的,便想著能否托付龍庭之中。”
許玄心中稍動,果然是化身,才能長相一樣,但二人的性命又截然不同,確實是不同的兩個人。
“白蘇道友,好久不見。”
他沉吟少時,此時開口,先行問候。
白蘇眉眼低垂,屈身行禮,恭聲道:
“不敢當道友二字,王上已貴為天池之主,神通加身,我等下修,僅有仰望之機。”
許玄未置可否,而是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白宣,有些疑惑地問道:
“你就這般信我龍庭?”
這道化身恐怕極為重要,甚至可能為這位妖王留下一線生機,怎能交予他人之手,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龍庭也受過那位大人的指示,我自然信的過,更何況火鴉一族中的貴女,同我這道化身也有情分在。”
“世間鱗蛇,若想安穩,也只有投入龍屬麾下,東瀚我自然是去不得,北川又保不住,眼下也只有溟澤。”
白宣一番言辭說的頗為合理,許玄本不欲沾這麻煩,可念及那一道仙諺,思慮少時,還是應了。
一道筑基化身,他還是能保下的,正好楊緣心近來不好回山,心中有哀,可讓這白蘇去見見。
“既是如此,我龍庭便應了就是,盡力保這一道化身,可若是事不可為,就無法保證了。”
“無妨,龍王自行決斷就是,若是我隕落,可遣人往金樞,將我所化靈物,以及遺留的事物取走,算是報答龍庭之恩。”
白宣起身,同身旁的白蘇囑咐幾句后,告辭離去,走的極為果決,破開太虛,瞬息不見。
眼下殿中僅剩白蘇一人,這白蛇如今已是筑基巔峰,修行之法卻極為古怪,似乎是古法,有太陰之氣,接寒魄之光,成陰凝之象。
“你修的這是?”
許玄目光稍沉,白蘇當下卻只沉聲道:
“乃是殘缺的【陰始凝】,是由本尊推算而來,以太陰接寒而成,恐怕僅是具完整仙基的一二玄象。”
“白宣.沒有這一道仙基和神通的練法?”
許玄發問,當下卻是有些猜測,白宣妖王獨缺的一道神通,恐怕就是這一道。
“這道神通早已失卻,筑基之法都無,我是紫府斬出,才能硬以古法來推測,若換他人,早已因玄象不穩而亡。”
白蘇此時低聲回了,許玄稍稍點頭,只道:
“你可去岸上行宮,緣心在其中,近來她心情不好,由你這位舊友見她,能讓其興致高些,只是化身之事,還是莫告訴她了。”
“是。”
白蘇告辭,許玄當下起身,心中隱動,卻是揣摩起當下的局勢來。
壬水重證,陽湖若能登位,于他自然是極為利好之事,有整個溟澤龍庭支持,他去求震雷也能輕松不少,至少有一位金丹作保。
眼下表層上來看,東瀚因為真龍之形的事情,恐怕會插手,那位乙木一道的大人也潛藏暗中,如今將洞天鎖住,就再無動作。
至于暗中的局勢,更是牽扯到少陽、少陰之爭,連天陀也牽連在內,實在是讓人心煩。
‘眼下還是以修成下一道神通最為重要,修成紫府中期,除了大神通者,當世極少有人是我敵手,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許玄緩緩踱步,殿中溟光同紫雷糾纏,盈滿天頂。
震雷一道,如今求道的路徑極為清晰,甚至金位亦有空缺,只看果位上大人的意思。
社雷卻是無人,若是要求,便只能求果位,其難度和證太陰、太陽也差不了多少,不是一人能成的,需看大勢。
眼下北川這一行,自然是要去的,只是離去之前,還有件事要辦。
他輕輕催動神通,呼應外界,便見太虛破開,神雷忽閃,伯常已經自其中踏出,此時恭聲道:
“王上。”
“大離的辟劫劍仙至我南海,他先前同本王比劍,心有不服,你今將他召入天池,再同本王一較高低。”
‘也是劍仙.’
伯常心中隱動,他自然聽許玄談過此去西海的見聞,知道有這位社雷劍仙。
“不知,這位如今在何處?”
“我劍意有感,應當是在天池南方。”
許玄目光稍凝,冷冷道:
“他叫許玄?讓其過來,同境比劍,定讓其輸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