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漸止。
雷霆所化的仙樹撐天而起,紫白二色雷電在天中肆意蔓延生長,烈光燦燦,照耀天際,下方二人皆都抬首仰望。
“上洊雖依仗此性功成,可也因金位有缺,三百年而隕,若我想要圓滿此位,恐怕還需忌木。”
許玄目光灼灼,他已將當初南海所見告知對方,天洊星明,盤密顯世,種種變數,都是因洊合之位。
天陀倒是神色平靜,對此并未有多少看法,只道:
“此事也只有金丹才能謀劃,震雷幾道神通已定,若貿然修一道忌木,怕是橫死當場。忌木尚不知是否有大人在位,只待日后徐徐圖之。”
清氣涌動,如潮往來,二人緩步向下而行,此時卻自道境邊界之處,遠遠飛遁來兩道流光,一道艮光涌動,一道星輝湛湛。
許玄此時已然換了一身裝束,黑衣玄冠,騎著墨麟,面前平持一柄雷光縈繞的蒼灰仙鋒,寒光冽冽。
天陀當下會意,也是搖身一變,換上一身金白道袍,少陽仙華如虹,縈繞周身,騎一白鶴,仙氣飄飄,全然不復先前的妖魔姿態。
二人身后則有清氣凝結,多出一群隨侍的天兵,皆著銀甲,按劍執戈,殺氣騰騰,身旁雷火艷艷,赫然是雷部的精銳。
“大人!”
碧玉神人同灰袍道士一同落下,齊齊跪拜行禮,此時見著一位尚未見過的人物,面上都有幾分愕然。
“爾等擅離職守,是有何事?”
許玄厲聲呵斥,此時用了幾分神通,天律昭昭,顯化天中,讓下方的成玉和空銘越發畏懼。
“我等在此開辟仙天多年,歷經消磨,性命受損,修為更是從無長進,只盼大人看著我等這些年的苦工,將我等調至別處。”
成玉先行開口,身上碧玉光華流轉,一旁的空銘更是連聲附和。
天地間銀電躍動不止,許玄目光沉凝,無形重壓落下,下方二人的法軀開始一點點發出崩解之聲。
“算了,他二人皆有幾分苦勞,不若將其調入我司。”
天陀此時目光和善,止住一旁的許玄,笑道:
“這位辟劫大人性子暴烈,也虧你二人今日遇上我,可入我【授仙司】。”
成玉和空銘自然是連連答應,許玄卻是知道身旁這老妖沒安什么好心,指不定憋著什么壞,可眼下也未多言。
天陀只讓這二人原地候著,便隨許玄一道向前行去,漸漸舍了身后二人。
“這道境之中,倒是熱鬧的遠勝以往,先前只有東方光虛在,至此倒是多了不少紫府。”
天陀此時陰惻惻地笑起來,許玄眉頭稍皺,只道:
“你要那二人做何?”
“自然是有大用,待我吃了——”
他此話還未說完,頭頂上便有一道深邃的烏黑雷光涌動,駭人的謫罰之意如要落下,讓這老妖驚得險些跳起。
“謫雷!”
許玄此時催動法力,暫時將這一道由天律顯化的雷霆消解去,他目光如電,看向身旁妖物。
“你既受了篆,便要守規矩,即便我不出手,神通自行運轉,也要誅你。”
這老妖此時沒了氣焰,嘆了一氣,只道:
“你欠我的血氣,這輩子也還不上了,我此世清修,也不沾血氣,只不過說笑罷了。”
“今能再入你內景之中,借的是分魂之術,那一片【妙嚴靈華】是我前世遺留,我可借此維持分魂,只是需人打理,就遣這二人來。”
許玄稍稍點頭,如今這老妖在身,他倒是覺得諸事有了安排。
“你如今狀況,到底如何?”
天陀聞言,沉吟少時,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
“若是細論,我已然轉世,本應和前世再無瓜葛,即便氣運加身,命數濃厚,甚至得了元木垂青,可也只是一筑基。”
“但有這道【東華妙嚴】的篆文在,可以重新喚起昔日留下的【妙嚴靈華】,以分魂寄托,倒也有幾分紫府的位格,僅表現在魂魄靈識上。”
許玄眼下倒不指望這老妖恢復紫巔修為,大展神威,只要天陀的消息流出一點,恐怕東瀚那邊的龍王立刻就要來上門拜訪了。
可眼下縱然天陀沒了修為,但只要其記憶回歸不少,就代表許玄如今有一名曾經是「少陽」道統的大神通者幫著謀劃。
縱然這老妖有時候不太靠譜,可其見識卻是實實在在遠超當世紫府。
“說起來,你記憶恢復不少,那【少陽道藏】.”
許玄心神一動,若是論起天下道統,東華一脈是毫無疑問的佼佼者,開創紫金法門,更是占盡陽位,出過復數仙人、真君,底蘊堪稱恐怖。
這一脈的道藏,恐怕連真君都要側目,更遑論紫府?要知道天陀昔日正是以法術聞名天下,僅那一道【太素化景道光】,許玄現在都還沒見過比其更神妙的法術。
“已回憶起十之**。”天陀金瞳煌煌,“當初我受了詔令,神游入東華天,此天在諸多洞天中最為緊要,是初代全陽祖師所開。”
“這位大人是第一位證得少陽的仙人,我所讀的道藏是他弟子所記下四部仙典之一,也只讀了小半數,剩下涉及金丹之秘的,卻是連看都看不懂。”
“竟然如此.”
許玄心中一動,看來天陀所得的傳承,僅是滄海一粟,可就是這一點傳承,卻成就了一代天妖,昔日紫府術法之極。
“先前我身為筑基,并無紫府靈識,不可回想,自今日起,倒是可以一點點記述,只看有無可用之法。”
“東華道藏繁復,除了本脈的傳承,還有昔日諸多真君前來求學時留下的記載,涉及各道,也有來歷清白,可以一用的,不過.”
天陀目光一轉,看向許玄,搖了搖頭。
“你修社雷,不入陰陽五德,即便是東華也無什么社雷記載,真正要尋,還是需看看雷宮遺留的傳承。我觀上霄門中典籍,奉代北雷,正是近古社雷之極,若能得此派道法.”
許玄心神稍沉,天陀所言非虛,社雷雖然高高在上,孤懸于陰陽五德之外,高貴無比,但也少了許多隱形助力。
如修行太陽,可兼修火德法術,另有增幅;修行壬水,催動寒陰靈器,威能另漲。
“社雷孤懸,即便是修行其余雷法,也少有什么增幅,但也不全是壞處.至少修行社雷,不論煉何等法術,都少有沖突。”
他此時心中感慨,修行【照陰煉質法】時他就有所感觸,社雷雖孤懸,無多親善的道統,但也能避開沖突,在術法的選擇上寬裕不少。
只要不腦子發昏,去修血炁魔道,不論是陰陽五德的什么法術,大都可以修行,只是既無增幅,也無阻礙。
天陀算的上是對術法理解極深,此時也深表認同,只道:
“少陽一道,修行法術,也要挑選些親和的道統,不然每每催動,神通先要逆反,不過也沒幾個人想著修沖突的法術,故而社雷還是吃些虧,但你體內卻有這一道仙碑在。”
“太清一顯,傳道東華,而東華又是紫金法門的發源,你體內這一道【太清碑】僅是立在此,恐怕就大利修行。”
“還有此用?”
許玄略略思索,他平日不覺,可細細想過,自己修行諸多術法,大都是順風順水,一次即成,甚至連神通都無什么挫折。
修行神通,即是在內景之中再長玄象,以應大羅,可一旦有所缺漏,不夠圓滿,也有神通崩解,再度重修之危,許玄卻無這般經歷。
“這可是玄炁之物,說不得就是太清所留,自然神異。”
天陀語氣凝重,涉及這一道仙碑,他也不敢妄言,慎重說道:
“此碑還不完全,若是真正圓滿,位格最少也是仙器,法寶也比不得,只是.不知當初是哪一位執掌此碑,又因何而碎?”
“或許.同祖炁不顯有關。”
許玄眼下也不解此物,太清碑如今還不圓滿,那一道仙碑就懸在內景最中心,通體瑩白,多有碎裂,旁邊的青石劍刻熠熠生輝。
“至少,初代奉玄宮,那位南華仙人定然接觸過這一道仙碑,甚至可能持有過,奉玄宮中,說不得有碎片遺留。”
他心思運轉極快,奉玄一道,正是玄炁在仙道的正統傳承,對陰陽兩道都有涉及,甚至昔日那位南華仙人,所修極有可能就是玄炁。
天陀稍稍點頭,此時他身旁金白法光黯淡,似乎有些疲憊,只道:
“此事日后再談,我先將那一片【妙嚴靈華】升入道境,著那二人去以法力維護,不然僅靠這一點遺留,撐不住多時。”
“自今日之后,我需專心撰寫道藏,還要處理上霄之事,若無大事,莫要擾我。”
他轉身欲走,就要化作一線金白法光遁去,許玄卻是止住他。
二人對視,許玄目光如電,神色一點點凝重下來,只道:
“時至今日,也該談談你的死因了。”
天陀那對金瞳卻漸漸黯淡,如同兩團磷火幽幽燒著,只漠然回道:
“我自奉亡之后出世,修道無數歲月,直至大齊入主中原,葉氏稱帝,我方于東海之上隕落。”
“至于出手之人,卻不可說。”
“為何?”
許玄目光一凝,似乎猜到什么,天陀冷笑一聲,似乎是有些自嘲之意。
“還能如何,必然是出手之人中,有大人干涉,這一段記憶早已不存于天地之中,即便我恢復,也想不得。”
“只是.我記得,有極厲害的大神通者出手了,甚至還在我之上。”
這老妖此時看來,面色漸漸凝重,語氣中帶著幾分囑托和擔憂。
“許玄,不可小視天下人。”
“真正厲害的人物,大都藏著,即便是當初的昭明太子李御征,還不是敗在北雷的鄧拙心手中?”
“可這位鄧大真人也算不上奉代紫府第一人,僅是穩居前三。離不如奉,可你比之那位修行天蓬正法的北雷真人又如何?”
許玄目中一點純粹的銀電涌動,他身上漸漸升起一種凜然不可犯的威嚴。
“昔人已去,路已走盡,我的道途卻還長著,至于勝過那位肅正大真人”
“也并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