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 上海

法租界紅十字會第三救護醫(yī)院，震旦大學醫(yī)學院教授李明德，正在臨時手術(shù)室內(nèi)，專心的救治著傷員。

但眼前這人的傷勢，讓見慣各種外傷的他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小腿開放性骨折，并且上面還帶著一股臭味，他一邊清創(chuàng)一邊向患者問道：“受傷多久了？之后傷口有被污染過？”

患者是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人，穿著一套西裝，不過褲子已經(jīng)現(xiàn)在被剪掉。

在李明德看來，雖然這套西裝是高級純羊毛面料，但裁縫手藝可能不太好，這人穿上后稍微有些不合身。

不過從這人的面貌和穿著來看，應該是個比較富裕的人，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傷成這樣。

當然，這個患者能夠躺到醫(yī)院接受治療，他們這些醫(yī)生也不是看人下菜碟救人，畢竟在這的醫(yī)生都是義務勞動，并沒有薪資。

護士也是由教會派出，他們這所剛成立不久的醫(yī)院，主要救治的是前線傷員和難民。

每月資金除由紅十字會撥款1000塊外，還有一些社會捐贈來維持運轉(zhuǎn)。

患者是因為今天日軍在閘北的大規(guī)模轟炸后，紅十字搜救隊出去搜尋傷員時，將他發(fā)現(xiàn)后給帶回來的。

精神有些萎靡的患者聽見問話，用有些蹩腳的國語回答道：“是被日本人飛機炸塌的房子壓到，到現(xiàn)在大概有五個小時了，后面我爬著往醫(yī)院的時候，在蘇州河差點掉下去，但傷口還是被河水碰到了。”

民國時期，上海作為重要的工業(yè)城市快速發(fā)展，蘇州河周邊工廠林立。

大量工業(yè)廢水和生活污水未經(jīng)有效處理直接排入蘇州河，導致其水質(zhì)在20世紀30年代已明顯惡化。

河水變得渾濁，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本來開放性骨折就容易感染，拖了那么久才治療，并且中途還被蘇州河的水給污染過。

“這…這位先生，我的意見是盡快截肢，不然等感染后，生命無法保住。”

看患者談完后那錯愕的眼神，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樣子，李明德斟酌了一下，繼續(xù)道：“或者你可以轉(zhuǎn)到條件更好的醫(yī)院，我們這里主要是接受難民……”

但還沒等他說完，就見那個患者好像要崩潰般大喊道，眼中充滿了悔恨：“該死的!我為什么要跑到這該死的地方!上帝啊，請饒恕您的信徒……”

看到這動靜，李明德有些錯愕，因為眼前這人說的居然是流利的英語，口音聽起來是美國人。

而且看起來還是一名教徒。

作為國內(nèi)著名大學的醫(yī)學教授，他當然能聽得懂英語，甚至連護士都能聽得懂。

雖然患者說“該死的”可能會違反圣經(jīng)十誡第二條，但一旁充當護士的修女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看患者那么難過，她這會正用手比劃著十字圣號，祈禱對方能夠渡過這一關(guān)，最后雙手合十，說了一聲“阿門”。

那個患者卻像是沒聽到李明德后半句話似的，只聽到自己要截肢，臉上滿是痛苦，眼睛里甚至還泛起了淚。

“醫(yī)生，求求你救救我，我有錢!我的腿一定要保住啊!”

“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

李明德不知見過了多少場面，他正想再說服一下患者，畢竟截肢只是少了條腿，不截就是少了條命。

雖然截肢也有很大可能會死，但總比現(xiàn)在必死的局面好，孰輕孰重，相信最后他會明白的。

不過卻見那個患者不知想到什么，臉上突然一喜，急忙伸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個西林瓶。

當然，李明德并不知道“西林瓶”這個名稱，他只是看到患者像迎來上帝一般，眼中滿是希望的將小玻璃瓶遞了過來。

“醫(yī)生，我不用截肢，給我打這個!”

“嗯？”

接過小瓶子的李明德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個是什么東西，居然能讓原本崩潰的患者，就像在茫茫大海里突然見到一艘大船般。

借著燈光，李明德清晰的看清了玻璃瓶外面標簽上面的小字。

【MyCOZOlin IV】

【KillS baCteria and CUreS infeCtiOnS.】

【FOr reSearCh USe Only.】

看了看這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英文標簽，又看了看瓶子里的白色粉末，李明德有些傻眼。

這東西聽起來像是某種抗生素，就簡單的寫了句功效，并且看起還在實驗階段。

“這是什么？”

“一種能有效治愈感染的藥，上帝啊！現(xiàn)在只有它能救我了！”

聽完這話，李明德并不是太相信，作為目前國內(nèi)醫(yī)學界頂端的那一批學者，從未聽說哪種藥現(xiàn)在能達到這種功效。

并且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他可不會在不知道有沒有危害的情況下，就這么給患者使用，就算是患者自己帶來的也不行。

這時那個患者好像也察覺了醫(yī)生的想法，急忙用流利的英語開口道：“刀客特，您知道亞歷山大?弗萊明三年前在《英國實驗病理學雜志》發(fā)表的研究嗎？這就是基于那個研究改良的凍干制劑！雖然產(chǎn)量很少，但我還是得到一些，請你們救救我.......”

末了，他生怕醫(yī)生不給他自己用，又連忙看向了修女護士：“圣母瑪利亞，請看在天主的份上，就請幫幫我吧……”

這一套絲滑小連招下來，雖然感覺這個患者一會天主教一會新教的反復橫跳。

但修女已經(jīng)有所動容，畢竟她們到醫(yī)院充當護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中的使命感驅(qū)使。

既是在履行宗教義務，也是在踐行人道主義。

“李醫(yī)生，您救救眼前天主受難的兒女吧......”

李明德聽完后，緊盯著瓶子的藥粉，作為震旦大學醫(yī)學院的醫(yī)學教授，他還真讀過弗萊明那篇論文，但關(guān)于論文里的內(nèi)容，醫(yī)學界的臨床應用還停留在傳聞階段。

“難道已經(jīng)可以用在臨床了？”

見患者應該也是有醫(yī)學背景，李明德面色緩和了些，指著西林瓶的瓶身道：“可標簽上寫著“僅供研究”。”

“但這里是1937年的上海！”

患者見他語氣緩和，突然伸手抓住李德明的手腕，面色激動的喊道：“您看看窗外，有多少人死于戰(zhàn)爭，有多少人死于傷口感染！”

他指著李明德手中的藥瓶，“雖然見過別人嚴重感染用完被治愈，但我自己也是第一次使用，就算失敗我也認了，可要是成功......”

聽完這話，李明德也有些觸動，要是面對這種嚴重感染也能成功治愈，那絕是對人類生命......

修女聽完兩人的對話，小聲的問道：“李院長，要用嗎？”

沒錯，李明德不僅是醫(yī)生，同時也是這所醫(yī)院的院長之一。

他看了看患者，最后一次嚴肅的問道：“你確定要使用嗎？就算失敗后失去生命也不怕？”

眼前這個患者就算現(xiàn)在轉(zhuǎn)院，治療方式也和自己大差不差，同樣就算截肢后也有很大可能感染。

既然對方這么相信自己的藥，那倒是可以一試。

“我確定！”

……

很快，在清完創(chuàng)處理好腿的傷勢后，MyCOZOlin IV，也就是霉敵素4型在那名患者的指導下，和鹽水調(diào)配好后，用在了他的身上。

醫(yī)院傷員太多，李明德很快就開展了下一場手術(shù)，但心里總在記掛著那個患者。

“唉，要是真的有效，那能夠拯救多少人的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