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鎮國公老夫人對待他們的態度中,就能窺出裴宴書在她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
鎮國公老夫人看似疼愛裴宴書,好像為了這個孫子什么事都能做,可具體情形如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畢竟——
如果鎮國公老夫人真的疼愛裴宴書,怎么可能舍得傷害她和啾啾?
恰恰因為她不夠疼愛,才會對啾啾不上心。
這個道理換到崔窈寧家里一樣,因為大家疼愛她,所以沒有一個人會給裴宴書難堪。
因為裴宴書是她的丈夫,給他難堪,就等于在打她的臉。
而鎮國公老夫人對啾啾不上心,本質上正是因為她對裴宴書一點也不在乎。
崔窈寧看出這點,所以才覺得難過。
裴宴書年紀輕輕就已經坐上了中書侍郎的位置,可是鎮國公老夫人心里面還是覺得他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崔窈寧怎么可能不難過呢?
原來這么多年,裴宴書一直處在這種環境。
如今已經成了中書侍郎的裴宴書,在鎮國公老夫人眼里尚且是個怪物,那年幼時的他呢?
崔窈寧幾乎不敢想象,生怕觸及到他過往里令人酸楚的一面。
崔窈寧心臟的地方酸酸脹脹,像是浸泡在一大桶酸水里,整顆心又酸又澀,她將臉埋進裴宴書懷里久久沒出聲。
裴宴書身子僵住,沒有想到她因為這件事難過了這么久,心頭像是被微風輕輕拂過一樣, 柔軟極了。
他撫著她的柔順的烏發,低聲道:“我已經不在意了。”
崔窈寧卻像是聽到什么令人生氣的話,猛地一下抬起頭,很不高興地說:“那怎么行?”
裴宴書怔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見自己的小妻子狠狠捏緊拳頭,臉上寫滿日后要鎮國公老夫人好看的神情,“她遲早有一天會后悔!”
又熟練地將責任往他身上推,恨鐵不成鋼地說:“都怪你!誰讓你這么好說話啊?你怎么一點仇都不知道記呀?”
話剛說出口,崔窈寧意識到不對,有些懊惱。
她怎么能這么說呢?
裴宴書不記仇難道是他不想記仇嗎?
還不是因為那個病。
她怎么能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去揣測,并且得意洋洋地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指責他不對呢?
這太傲慢了。
崔窈寧立馬老老實實地跟他道歉:“對不起啊,我不該這么跟你說話。我以后不會這么說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裴宴書見著羞愧漲紅了臉的崔窈寧,輕輕笑了聲:“好。”
盡管他不覺得這是什么需要道歉的話,但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不接受,崔窈寧應該會很不安。
果不其然,得到他“原諒”的崔窈寧很快放松下來,不過看了他一眼還是強調道:“但是,我還是要讓她后悔。”
“她以為鎮國公府有多了不起?沒了你,鎮國公府有幾個子嗣能撐住場面?”
“我必須讓她明白一件事,是鎮國公府需要你,不是你需要鎮國公府,這個主次她必須搞清楚。”
鎮國公老夫人既然覺得裴宴書是個怪物,就不要享受應有的榮光。
不管是裴宴書,還是啾啾,他們的榮光都將和鎮國公府、鎮國公老夫人沒有任何關系。
裴宴書很喜歡看崔窈寧為自己出頭的樣子,輕輕應了聲好。
既然說了要搬走,自然不是一句空話。
崔窈寧跟裴宴書說完話就把抱琴幾人叫進來,讓她們帶著下面的人盡快把要帶走的東西收拾出來。
主子的命令下來后,一院子的下人仆婦都動了起來。
誰也不敢偷懶,耽擱主子的要事。
臨走之前,崔窈寧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晉陽大長公主。
時至今日,她對晉陽大長公主的感情都十分復雜,因為裴宴書的緣故,她天生就不可能親近自己的這位婆母。
晉陽大長公主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從來不曾主動在他們面前露過面,也不曾擺過什么婆母的譜。
除了不見面,一應的東西倒是從沒缺過他們,新鮮的吃食、精美的布料等等,就連啾啾和皎皎出生也不曾落下。
她知道啾啾的病時,不僅沒像鎮國公老夫人一樣輕蔑,還特意請了不少名醫。
光是這一點,崔窈寧就承她的情,尤其相較于鎮國公老夫人對此事的不上心,更顯得晉陽大長公主十分難得。
崔窈寧對她的感情就更復雜了。
現在他們要搬出鎮國公府,她實在猶豫要不要說上一聲。
裴宴書見她一個人糾結半天,問她,崔窈寧回過神將自己糾結的事情告訴他。
裴宴書淡聲道:“可以告訴。”
崔窈寧怔了一下,心情有些復雜,“你不介意?”
裴宴書微微搖頭。
他縱然天資再聰穎,知道生產對女子而言是個鬼門關,可沒有親眼見到,還是不知道生產到底厲害到什么程度。
直到崔窈寧生啾啾和皎皎那日,裴宴書才感受到什么叫切膚之痛。
不管晉陽大長公主從前究竟怎么對待的他,可至少生他的時候,確確實實讓她耗費了不少心血。
這是無法抹滅的事實!
裴宴書一想到,若是啾啾日后像他對待晉陽大長公主這樣待九娘,九娘恐怕會心如刀絞。
不管是為了給啾啾做個榜樣,還是因為晉陽大長公主生他時候的不易,裴宴書都不準備再繼續計較從前的事。
過去的事情雖然不能就這么磨滅,但也確實沒必要一直停滯不前。
他不會主動去跟晉陽大長公主說自己不計較從前的事情,可也不會再拒絕晉陽大長公主想要補償他的愧疚心思。
這是十歲以前的裴宴書應得的東西。
崔窈寧見裴宴書這么說,就派了人去告訴晉陽大長公主一聲。
女官送走前來傳話的婢女,進了屋,將剛剛的話回稟晉陽大長公主。
久久卻沒有得到回應,女官奇怪地抬頭,一抬頭,卻發現晉陽大長公主坐在案幾后,那張向來雍容華貴的臉此刻滿是淚痕,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行之終于肯原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