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仰光的雨季來得格外猛烈。

楊鳴坐在客廳里，望著窗外被雨水沖刷的玻璃，聽著電話那頭林昌盛帶來的消息。

那個叫吳努的司機(jī)，尸體在郊外的一處橡膠林里被發(fā)現(xiàn)，死狀凄慘。

據(jù)說金瑞讓人把他的指甲一片片拔掉，折斷了他所有的手指，最后才給了他一個痛快。

林昌盛的話語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擔(dān)憂。

作為一個在仰光打拼了二十多年的老華僑，知道金氏木業(yè)在仰光的勢力。

尤其是在金瑞接手之后，這個年輕的繼承人急于證明自己，行事比他父親更加偏激。

但楊鳴的表情卻異常平靜，仿佛早已預(yù)料到這個結(jié)局。

確實，在找到那個司機(jī)的時候，楊鳴就知道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金瑞這種殘暴反而坐實了他的判斷，在對方的傲慢之下，隱藏著內(nèi)心的極度偏執(zhí)。

而之所以楊鳴會如此行動，主要還是因為，昆吞烏。

林昌盛在調(diào)查金森之死的時候，挖出了一些關(guān)于這個人的過去。

這位如今金瑞的心腹，曾經(jīng)是金森最信任的助手之一。

但在一年前，他的妻子被金瑞羞辱服毒自盡。

這個事情楊鳴不覺得對方會這么輕易算了，所以昨晚他第一次和昆吞烏見面，短短的幾句話中已經(jīng)透露了很多。

如果對方真的不在乎，那昨晚就不會讓楊鳴安然離開，他一定會遵從金瑞的指示將其丟進(jìn)河里。

可他并沒有這么做……

雨水在玻璃窗上織就出錯綜復(fù)雜的紋路，仿佛映射著楊鳴心中盤根錯節(jié)的謀算。

他凝視著那些互相交織、彼此吞噬的水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司機(jī)的死，正好切入金森家族最脆弱的神經(jīng)。

金和貴表面上對侄子處處維護(hù)，但一個對權(quán)力抱有野心的人，又怎會容忍自己的地位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后輩威脅？

而昆吞烏，這個隱藏著刻骨仇恨的暗棋，無疑會成為這場家族內(nèi)斗最致命的催化劑。

現(xiàn)在楊鳴已經(jīng)打出了自己所有的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牌局的結(jié)束。

朗安推門而入的聲音打斷了楊鳴的思緒。

他手里提著幾個印著緬文的快餐盒，動作利落地將它們擺在桌上。

“鳴哥，吃飯。”他遞過一雙一次性筷子，目光里帶著慣常的關(guān)切。

掀開盒蓋，濃郁的咖喱香氣彌漫開來。

楊鳴用筷子輕輕撥弄著金黃色的雞肉，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每天吃這個，你不膩嗎？”

這句話里既有對異國飲食的隨意點評，也暗含著對目前處境的一絲不耐。

“不合胃口？我重新去買。”朗安立即緊張起來，作勢要起身。

“不用，將就著吃吧。”楊鳴擺擺手，語氣輕松，“再過幾天，我們就回去了。”

“回去？”朗安的筷子懸在半空，“那柚木的事情……”

“應(yīng)該差不多了。”楊鳴慢條斯理地剝開一片口香糖，目光若有所思，“如果這次還搞不定，我們也不用繼續(xù)在這邊耗下去了。”

他停頓片刻：“我打算過段時間弄一個空運(yùn)物流中心，到時候讓你去管理。”

這突如其來的提議讓朗安手足無措。

“啊？鳴哥，我就算了吧。”他放下筷子，露出難得的窘迫，“你也知道我沒上過什么學(xué)，什么也不懂，肯定不行。我還是繼續(xù)給你開車比較踏實。”

“你難道就想給我開一輩子的車？”楊鳴的聲音里帶著少有的嚴(yán)厲。

朗安憨厚地笑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的確是這么打算的……”

“沒出息。”楊鳴搖頭，語氣中的責(zé)備卻裹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欣慰。

……

兩天后，一輛陳舊的三菱轎車無聲穿行在通往郊區(qū)的泥濘小路上。

一個小時前那個電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金和貴約楊鳴見面。

楊鳴坐在副駕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車窗，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路邊郁郁蔥蔥的橡膠林。

朗安握著方向盤的手略顯緊繃，但楊鳴知道金和貴不會蠢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動手。

何況，很多事他們都心知肚明。

農(nóng)院在一片芭蕉林掩映下若隱若現(xiàn)。

門前零散停著幾輛帶著泥點的越野車，金和貴獨(dú)自坐在一處老舊的竹棚下，身著素色緬式長袍，正漫不經(jīng)心地剝著一只榴蓮。

楊鳴從車上下來，邁著從容的步子走近，最終在一張竹椅上坐下。

榴蓮的濃郁氣息在潮濕的空氣中緩緩擴(kuò)散。

金和貴將剝好的果肉遞向楊鳴：“嘗嘗。”

楊鳴接過，細(xì)細(xì)品味著這份來自異國的饋贈。

榴蓮的甜膩在舌尖化開，卻襯得這場會面愈發(fā)耐人尋味。

“怎么樣？還不錯吧？”金和貴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難得的笑意，“這是孟邦的榴蓮。”

他的聲音里帶著某種深意。

楊鳴安靜地等待，知道這種場合里，每一句寒暄都是通向真實目的的鋪墊。

果然，金和貴的目光逐漸迷離，仿佛沉浸在某種追憶中：“以前我們家全靠種榴蓮為生。外人以為我們天天能吃，可實際上，只有過節(jié)時父母才舍得給我們嘗一口。平日里的果子，都要拿去換錢……”

他將一塊果肉放入口中，咀嚼的動作近乎虔誠。

但當(dāng)他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jīng)沉了下來：“楊總，我知道翰海在仰光有著很多關(guān)系網(wǎng)，但這并不意味著你可以隨意插手我們家族的事。”

“是嗎？”楊鳴唇邊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其實我也并不想插手，只不過很多時候，我也沒有選擇。”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仿佛一場無聲的角力。

最終是金和貴率先移開視線，語氣中的鋒芒已然收斂：“以后發(fā)往華夏的柚木價格，還是照舊。另外……”

他拿起一份文件遞過來：“我希望能和翰海建立更緊密的合作關(guān)系。”

楊鳴接過文件，目光掠過那些豐厚得近乎不合常理的條件：獨(dú)家代理權(quán)，最低出廠價格……

“跟我來。”金和貴的聲音里帶著一種異常的平靜。

他站起身，目光如同潮濕季節(jié)里的蛇。

楊鳴跟隨著穿過農(nóng)院，空氣中彌漫著過熟果實的甜膩。

當(dāng)他們步入后方的果林時，只見金瑞和昆吞烏被綁在一棵巨大的榴蓮樹下，嘴被膠帶封住，只能發(fā)出模糊的嗚咽。

金瑞的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那種近乎瘋狂的憤怒昭示著他依然不愿接受自己的失敗。

而昆吞烏卻像一尊雕塑，面無表情，仿佛早已預(yù)見了這個結(jié)局。

金和貴輕輕抬手，楊鳴這才注意到樹冠上潛伏的身影。

一個果農(nóng)，手持彎刀，正等待著這個信號。

第一顆榴蓮從天而降，精準(zhǔn)地砸在金瑞的肩膀上。

悶響中，他的身體劇烈抽搐，被封住的嘴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哀鳴。

第二顆緊隨其后，重重?fù)糁欣ネ虨醯哪X袋。

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面龐，意識隨即陷入黑暗。

第三顆、第四顆……

榴蓮繼續(xù)墜落，每一擊都像是某種審判。

血腥與榴蓮味在空氣中詭異地交織，散發(fā)出一種特別的味道。

楊鳴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殘酷又原始的權(quán)力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