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京市很早就下了第一場大雪。

大雪過后天氣晴朗，陽光暖洋洋地灑在人身上，路上的雪鏟干凈后留下的一層在地面結了薄薄的冰，走上去稍有不慎就會摔個跟頭。

溫意從居民樓跑出來，冷風直撲在臉上跟刀剌過一樣刺得生疼。她裹緊羽絨服，低下頭將臉埋進圍巾里，一頭黑發盤成干凈溫柔的低丸子頭，額前碎發被風吹得迷了眼，她抬手將碎發捋至耳后，埋頭繼續走。

小心走到便利店門口，工作日的早上便利店擠滿了人，左右環視，溫意毅然決定去買個煎餅果子吃。

雪天路不好走，她盡量加快腳步。

從她住的地方到上班的超市要走一段路到地鐵站，坐五站地鐵下來還要再走一段路。

如果不快點走，又得遲到。

穿過眼前的巷子，轉個彎就是地鐵站，溫意克制著腳下打滑的觸感小跑起來。

暗巷轉彎，迎面就撞上一人。

手里的煎餅果子糊在他身上，里面的醬汁蹭他一身。

貼得足夠近，溫意眼前就是他的大衣，光滑泛著光澤，饒是她沒見過什么世面也看得出這面料的昂貴。

她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比大衣還要讓人驚嘆的一張臉。

從下往上看是男人清晰的下頜線，然后是緊抿的薄唇和高挺的鼻梁，再往上去溫意心虛的后退一步，她正對上對方壓低眉頭帶著絲不悅的一雙深邃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我走得急沒注意到您。”溫意慌忙從包里翻出紙巾扯出一張想幫他擦去醬汁，“您看……要不然我出您干洗費。”

她剛伸出手，男人抬手制止了她，眼里的不悅已經消失，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再看不出任何情緒。

“沒事。”

語氣也淡淡的。

“真不好意思。”

溫意趕時間，但還是掏出便簽寫上自己的聯系方式和姓名，道完歉側身離開。

上了地鐵她才緩了口氣，為自己今天的幸運感到高興。剛剛那人身上的大衣太過昂貴，即便是干洗應該也要花上不少錢。

可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錢，因為她要攢錢去米蘭留學。

她是小城市孤兒院長大的，里面混雜，所有的孩子都如狼一樣遵循著叢林法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惡劣現象更是嚴重。幸運的是溫意從小就長得漂亮，在這個存在著弱肉強食的地方能夠憑借樣貌得到一些庇護，但也僅是一些。

等到了上學的年紀盡管院長盡心培養他們，可師資力量太差，初中畢業后分流，她成績好上了外面的高中，但是比起其他學生她差得太多，即便下苦功夫也趕不上別人的資源。

以至于后來她去了所水平一般的學校。

她的高中老師夸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學得很快。她惋惜溫意沒能去個好學校。她說溫意如果能接觸到好的資源，會比這里大半的學生都要厲害，能去京市的一所一流的大學。

-

幾乎是卡著點到超市的。

溫意換上促銷員的衣服剛站到崗位上，就有人來試吃今天的促銷品面包。

是個中年男人，大腹便便地中海。溫意早就注意到，從她走過來到站在這，這個男人的視線就一直跟著自己，很明顯的不懷好意的凝視。

她秉承著職業道德，依舊面帶微笑地接待他。

溫意切了一小塊放到試吃紙上面帶職業微笑拿給中年男。

中年男接過面包時手故意向前趁機摸了把溫意的手，他臉上瞬間笑容燦爛像是為自己揩油成功感到高興。

“美女，今天什么價格？”

溫意知道他這句話故意惡心人，心里的嫌惡惹得她直想吐，但還是維持禮貌：“今天面包特價，買二送一，您看您要不要拿點。”

“行，拿兩包。”

溫意轉身去身后貨架上拿面包。只聽見男人在后面指揮。

“不要上面的，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把臨期或放最上面，我要下面的。”

溫意只得蹲下來幫他從下面拿。

她一轉身，男人臉上笑得更加興奮，她穿著件修身的白色毛衣裙，蹲下時身材更顯，她回頭正對上那道不懷好意的視線，意識到地中海男猥瑣的想法，她低頭把裙擺拉得更低，起身維持鎮定保持微笑。

“您的面包請拿好。”

“謝謝美女啊。”

男人走時還要一步三回頭。

像這樣的視線、語言、肢體上的騷擾在溫意身上要發生許多次，她反抗不起只能學會習慣和迂回躲避。

“意意。”溫意回頭，是洗護區的張姐，“又有人騷擾你。”

“沒事。”她強笑。

張姐還要安慰兩句，洗護區來了客人喊她過去。張姐不放心地回頭又看正低著頭整理的溫意一眼不禁嘆口氣。從這個姑娘來這里就時不時發生這樣的情況，她不忙的時候會幫忙擋著，但小姑娘好像已經見慣不慣，她不由得心疼，如果她爸媽知道會怎么想。

超市的班是上半天就換班，下了班之后溫意要去畫室上課。

她大學學的設計，但是基礎很差，想要去一所好一點的學校留學需要從頭開始打基礎。

畫室是上集體課，一般是兩個小時左右。

從畫室出來她要緊接著要去攝影棚拍攝，大學的時候有次偶然的機會被模特公司的經紀人相中開始拍平面，拍了幾次效果很好，也就一直和他們公司合作。

這次是一個小眾品牌的系列冬裝，拍完出來又要去咖啡店上班。

咖啡店在市中心，店內裝修得很溫馨。除了一些打卡的以外基本都是在這里辦公或者學習的人。

不忙的時候溫意也會學會雅思。

可她大多數都很忙，只能擠時間學習。

到了稍晚一點，店里的人就不太多了。

這時候不忙，同事趙嘉會一個人負責，讓她有時間去學習。

每次這個時候溫意就合十雙掌，仰頭撒嬌感激她的大恩大德。

“你好，兩杯冰美式。”

趙嘉看人不多剛跑去衛生間，溫意聽見聲音起身點單。

“兩杯冰美式一共80，您掃這里。”

一抬頭，溫意僵住。

眼前正是她早上不小心撞到糊了一身醬的人。

他換了衣服，里面是西裝套裝，外面套著一件剪裁得體的黑色闊版大衣，大衣面料在光下泛著光澤貴氣逼人。

溫意仰頭看著他，現在才真正看清他長什么樣。一張完全中式的長相，是骨相上的俊朗，就是那些當紅的偶像比起他來都要遜色許多，或者說拿他來比較甚至讓溫意感覺是褻瀆。

付完錢，他視線落在溫意身上一瞬，許是感覺到溫意的目光太過熱烈，他眉微蹙一瞬提醒她：“好了。”

溫意回過神，尷尬地摸了把鼻頭垂下頭：“請稍等。”

他神情自若，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得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早上的事情，他對那件事也全然不會放在心上。

溫意按下咖啡機按鈕，咖啡機開始“嗡嗡”運作。

她不禁想，他應當是非富即貴的，或許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又或者他一定是工作繁忙，早就忘了。

也好，省心省錢。

“您的咖啡，慢用。”

溫意把咖啡放到托盤里推到男人面前。

“謝謝。”

男人端著托盤離開，溫意看著他坐下的背影發覺他與這里格格不入。這里的人都打扮得很精致，但他不需要過多的修飾，與生俱來的優雅貴氣襯得身邊的人都像是用力過猛。

他坐下，看了眼手表，在等人。

趙嘉擦著手匆匆趕回來，溫意才接著去學習。

背完單詞做了套題，眼睛累得發酸。溫意伸個懶腰，一抬頭那個男人又闖入視線。

他脫了大衣，雙腿交疊懶散隨意地靠著椅背上，暖光落在他身上多出幾分暖意。但他對面的人好像不太好，滿臉的疲憊，弓著腰雙手交握成拳放在桌上，他嘴唇微動吐出些句子，時不時地抬頭看對面的人，像是面臨著死亡帶來的巨大的壓迫感。

溫意看了一陣突覺自己有些冒犯，慌忙低頭開始研究錯題。

這時，優雅溫馨的咖啡廳突然有人發出尖銳的厲吼聲。坐在角落正在和朋友拍照的女生突然抓住旁桌的男生大喊：“把手機給我！”

一時間，咖啡店的和諧被打破，所有人都抬頭看過去。

溫意趕過去處理，路過余光瞥見那個男人，他垂眸把玩著手里的杯子泰然自若對這發生的事情絲毫不關心。

“您好，請問怎么了女士？”

溫意過去問。

“這個，這個男的，偷拍我！”

“你有什么證據！”

被抓住的男人毫不示弱地反問。

“你手機給我！”

女生去搶，男人舉高不肯松手。

“女士您先冷靜，我和您一起處理。”溫意安慰女生后轉身問男人，“先生，您確定沒有偷拍？”

“我拍她干什么，長得這么丑，要什么沒什么，還不如你呢。”說著上下打量起溫意來。

溫意被他盯得惡心，面上仍舊維持著微笑，下一秒聲音平靜但透出強硬對著柜臺：“嘉嘉，報警。”

她收回視線的一瞬劃過身后的男人，正好對上他投過來的目光，兩相碰撞溫意竟有些緊張。

被抓住的男人見狀慌張起來，使出蠻力想要掙脫，溫意單薄一個踉蹌差點被他甩出去，她抓住桌子才勉強穩住。

溫意警告他這里有監控不要想能跑掉。

男人突然開始胡攪蠻纏，說些惡心人的話咒罵起他們，話語間的粗鄙難以入耳。看起來百十來斤的胖子，動起來根本招架不住，溫意抵著桌子還是被他拖著甩在沙發上，另外兩個女生也沒能幸免。

咖啡店這時人并不多，能幫忙的沒幾個，趙嘉見溫意被甩在沙發上忙趕過來幫忙，溫意也忍痛迅速爬起來去抓人。那個男人氣惱得面目猙獰，回頭抬手就是一掌，溫意躲之不及，眼睜著巴掌要落下，再看那人手腕已經被擒住。

剛剛還坐在那里看戲的男人正站在她身邊，面上不悅，勁瘦的腰身有常年健身的痕跡，胖子被擒住難以脫身。

“謝謝。”

溫意心臟嘭跳，因為驚嚇胸口劇烈起伏，她揉著后腰道謝，男人只垂眸掃了她一眼低嗯一聲。

警察正好到了，詢問了些情況，要當事人去錄筆錄，溫意也跟著一起去。

趙嘉讓她放心，如果老板問起來她會幫忙解釋。

臨走，她走過他們身邊聽見頹唐男人低聲道歉：“對不起，不該約您來這種地方，還遇到這種事。”

她不禁回頭又看了一眼，高立的男人也正在看她，她輕輕點頭再次道謝才跟著警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