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凜冬。

一封下鄉的通知書送到了陸家。

陸家堂屋內，眾人齊坐。

“燕燕才剛回來，我怎么舍得讓她下鄉受苦。”

周秀文邊說邊抹眼淚，時不時還期期艾艾的看盛意幾眼。

“好，我去。”

盛意的聲音不大，陸家四人卻也都聽得到。

“可是你妹妹她身子受不了的。”周秀文急急的接話。

旁邊的陸建業嘴唇翕動，臉上浮現出些許尷尬。

他知道妻子是聽錯了，趕緊拉了拉周秀文的胳膊。周秀文沒理解他的意思，還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看丈夫一直不接話，周秀文急得心口都哽住了。昨晚不是說好了，他們集體勸盛意下鄉，怎的這會都不開口了。

周秀文不理解，她還想說些什么。陸燕燕看她媽還沒反應過來，心頭一咯噔，趕緊打住她的話頭

“媽，你可千萬別聽姐姐的話，她要是替我下鄉，我心里不知多愧疚。下鄉是辛苦了些，不過我肯定是要自己去的，你們都別勸我了。”

陸燕燕眼睛里霧蒙蒙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可憐，說出的話卻鏗鏘有力。

陸建業看著陸燕燕這副自強不息的樣子，贊許的點了點頭，這才是他陸建業的女兒該有的風范。

而被陸燕燕的話打岔的周秀文，這會也反應過來盛意說了什么，想到自己剛剛那副急切打斷的樣子，她的臉色控制不住的漲紅發燙。

是她剛剛先入為主了，不過這也不能怪她，是盛意這孩子答應的太突然了，她才沒反應過來。

“那個，媽不是這個意思。”周秀文想解釋一下。

陸川看著他媽尷尬又緊張的樣子，心里的火氣噌噌往上冒。他四處看了看，疾步走到桌旁，用手把桌面拍的砰砰響。

“媽，你跟她解釋做甚。盛意，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是故意這樣說的，不就是想讓大家都可憐你，這樣你就不用替燕燕下鄉了，我告訴你，你做夢！”

陸川越說越火大，又狠狠的拍了幾下桌子，他還覺得不解氣，又踢翻了旁邊的凳子。

看著飛過來的凳子，盛意飛快的往旁邊躲，不過還是慢了一步，凳子磕到了她的小腿處。

陸燕燕趕緊跑過去拉住陸川。

“哥，盛意姐姐不是那個意思，你快別生氣了。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身體弱，你和爸媽也不用為了我下鄉的事情這么擔心了。”

陸燕燕這話說完，周秀文和陸建業都挺起了胸膛。

是啊，燕燕身體不好，他們才想著跟盛意商量下鄉的事情。

做父母的，哪個孩子受苦他們都是舍不得的，盛意剛剛那話說的有些太賭氣了，如果真心想替燕燕下鄉，就該好好說明理由，最好再掉個幾滴眼淚出來。

而不是像剛剛那樣，十分簡短的“好，我去”三個字，這不是賭氣是什么。

是盛意那孩子不對。陸建業心里有了決斷。

他皺著眉:“要去就好好說，不去也好好說，何必在那里賭氣，說些上不得臺面的話。家里這么多年對你錦衣玉食，好好教養，你竟連你妹妹的一星半點都比不上，你看看你妹妹以前是什么樣的生活，她有沒有你這樣的條件。”

盛意揉著酸痛腫脹的小腿，臉色都蒼白了幾分。又聽到陸建業這番歪曲的話，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戾氣。

陸燕燕才剛找回來，陸家人就迫不及待給她改了姓，今天又開這場鴻門宴，不就是想讓她答應下鄉嗎？

她本來也不想待在陸家，看這家人的臉色，過腌臜的日子。

“下鄉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盛意懶得多說，干脆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陸川暴跳如雷，他就知道盛意這個死丫頭不會這么輕易答應的，果然，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

他指著盛意，怒氣沖沖的說:“爸，媽，你們信她？我就知道她沒憋什么好屁。”

陸燕燕被嚇了一跳，臉上的淚水像斷了線似的，兩只手都擦不過來。

感覺到家里的氣壓越來越低，她只好跪在地上:“爸爸，媽媽，我不要任何人替我，就讓我自己去吧。”

說完，陸燕燕就砰砰砰磕起了頭。

陸川看的心疼不已，他彎腰準備扶起陸燕燕，卻被盛意死死拽住手腕。

陸川想掙扎，卻死活都掙扎不出來，就那樣眼看著陸燕燕磕了幾十個頭。

他氣急敗壞的吼道:“爸，媽，你們在干什么！”

陸建業和周秀文這才反應過來，兩人連忙起身去扶陸燕燕，陸燕燕則趁勢暈倒在了周秀文懷里。

陸家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快，快送醫院，備車。”陸建業大吼道。

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陸燕燕，盛意飛快的掏出銀針插在她的肩井穴上:“叔叔阿姨，你們可千萬別動她。據我觀察，她這是心肌梗塞了，要是想讓她活命，現在就老老實實聽我的。”

陸建業被盛意的稱呼喊的臉一黑，不過他這會理智回籠了許多，想到盛意醫術還不錯，他急忙讓盛意幫著陸燕燕治病。

“我的好閨女，你怎么這么慘，在鄉下受了這么多年苦，心臟都得病了，媽媽對不起你啊。”周秀文一邊說一邊嚎哭，仿佛陸燕燕不是病了，而是死了。

盛意掏了掏耳朵:“我說大嬸，這人還沒死呢，你就開始嚎喪了？”

周秀文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指著盛意，滿臉怒容:“你”

陸川也把拳頭握的咯吱響:“盛意，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盛意看他一副要打人的樣子，嘖嘖了兩聲，在陸家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指著地上的陸燕燕說:“呀，你看，她怎么口吐白沫了。陸川，都是你耽誤我救人，要是陸燕燕下半輩子癱瘓了，都得怪你。”

躺在地上的陸燕燕一聽自己會癱瘓，掙扎著想動動手指或者睜開眼睛，奈何努力了半天，還是一動不動的。

周秀文聽到女兒耽誤了救治會癱瘓，立刻對著陸川大吼:“閉嘴，別耽誤你妹妹被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