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墨。
周野指節(jié)收緊發(fā)出一聲脆響。他猛吸一口煙,辛辣煙霧嗆入肺腑。
不對,現(xiàn)在應該叫他周君墨了。
那個選秀第二,處處“關照”的大哥,竟是周家親骨肉。
而他周野,不過是孤兒院領來的替代品,一個隨時可以處理掉的“備件”。
周野的野,是野種的“野”。
從小到大,父母溫和的疏離、審視與比較、缺席的家長會、敷衍的禮物……所有的隔閡,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他不是親生的,從不屬于那個“家”。
三年的牢獄生活,教會他的遠不止是忍耐。
那個弱肉強食的叢林,徹底碾碎重塑了他。
他學會用磨尖的牙刷柄捅穿施暴者的手掌;學會在淋浴間,用肥皂將騷擾他的囚犯按進惡臭的污水中……
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他就睜著眼,一遍遍數(shù)著墻壁的裂縫。
絕望和恨意如同藤蔓,在寂靜中瘋狂滋長。
出獄那天,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二十三歲,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除了獄警老張塞的三百塊錢,和檔案上的“強奸犯”罪名,他一無所有。
站在喧囂十字路口,他茫然四顧,無處可去
酒店、餐館、快遞站……他一家家詢問。
面試官們起初會被他出色的皮相所吸引,一旦知道他有案底,臉上的表情瞬間就會從欣賞變成厭惡和恐懼。
“強奸犯就該被化學閹割?”“強奸犯還想找工作?”……
口袋最后一塊錢花完,一個饅頭分著吃了三天后。
他靠著這張老天“賞飯”的臉,踏入了名為“迷迭香”的夜店。
周野將燒到盡頭的煙蒂碾滅在窗臺邊緣,暗紅的火星熄滅,只留一片焦黑。
他磕出最后一支煙,叼在唇間,“咔嚓”,火機幽藍火苗映亮他眼底的陰郁。
在“迷迭香”的半年,就像一場浸在劣質(zhì)酒精里的荒誕夢。
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浪持續(xù)轟炸,五光十色的鐳射燈切割著渾濁的空氣。
他穿著熨燙筆挺的白色襯衫,穿梭在迷醉的人群和昏暗的卡座之間。
包廂里永遠充斥著甜膩的**氣息。那些戴著碩大鉆戒保養(yǎng)得宜的手,總會肆無忌憚地摸上他的大腿。
租住的隔斷間永遠拉著厚重的窗簾,床頭柜上凌亂堆滿了解酒藥和止疼片。
周野無數(shù)次在宿醉的頭痛中醒來,時常需要盯著手機屏幕辨認很久,才能確認那跳動的數(shù)字所代表的時間。
他知道自己變了,那些陰暗暴戾的念頭,日夜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
他開始跟夜店里結(jié)識的那群“兄弟”混在一起。
抽煙、酗酒、打牌賭錢……在烏煙瘴氣的廉價出租屋或更隱蔽的場所,消磨掉一個個白天和黑夜。
當然,除了女人。
每當有人起哄拉他去“找點樂子”,或用下流語言調(diào)侃女性時,他總是沉默地別開臉。
久了,那群人便開始嘲笑他,“野哥,那三年把你關廢了?硬不起來了?”
周野懶得解釋,只是沉默地抽煙。
女人對他而言是穿腸毒藥。
他這條爛命雖不值錢,也不想在同一個坑里,再摔第二次。
某個飄著冷雨的深夜,為了追討一筆不大的賭債,他跟著“兄弟們”圍堵了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大學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動手,只是機械地跟著其他人揮拳。
聽著少年壓抑痛苦悶哼,他踉蹌后退,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
回程的出租車里,車窗緊閉。玻璃上凝結(jié)的白霧中,渾濁的水痕蜿蜒而下。
周野蜷縮在后座,冷汗浸透衣服,胃里翻攪。
他盯著玻璃上那個面目猙獰的倒影,突然認不出那是誰。
一種冰冷的恐懼瞬間攫緊心臟,勒得他無法呼吸。
他害怕了!他怕自己這條爛命,到死都只能在這骯臟的泥潭里腐爛!
第二天晚上,做完最后一個夜場,周野提了離職。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高架橋上,掌心被口袋里那疊厚厚鈔票硌得發(fā)燙。
一個突兀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穿著皮草里的女人,指尖夾著細長的香煙,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他,“我認識你!”
她緩緩吐出一個煙圈,“周野是吧?《星夢計劃》那個……強奸犯。”
周野沒有任何辯駁的**,側(cè)身就要離開。
“別急著走啊。”女人動作更快,將一張房卡強硬地塞進了他風衣口袋,“五萬,一個月。”
她下巴一揚。
身后三個黑色西裝的保鏢走上前,人墻般堵死去路。
豪華酒店燈光亮得刺眼。
他面無表情地走出浴室,視線落在客廳水晶茶幾上,那里放著一杯酒,杯底沉著渾濁物。
女人倚在沙發(fā)上,眼神玩味。
周野走過去,端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女人滿意地挑了挑眉,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走進浴室。
水聲響起……
周野猛地推開門,像逃命的野狗沖了出去。
刺骨的湖水淹沒頭頂,身體緩緩下沉。
他想:就這樣結(jié)束吧,反正也沒有人會來救他。
恍惚間,他看見另一個自己站在岸邊,冷漠地看著他。
肺里的空氣即將抽空,意識沉淪的邊緣,手指竟觸到黏滑的湖岸。
求生的本能充斥著大腦,他開始掙扎,狼狽不堪地爬上岸。
三天后。狹窄后巷,腐臭彌漫。
周野被堵住了。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動作迅捷狠辣。
冰冷的鋼管帶著風聲呼嘯而至,他悶哼著蜷縮倒地。
“操!強奸犯還他媽裝清高?”
“野狗!有人喂你就該搖尾巴!還敢跑?”
更多的拳腳如同雨點般落下,血水從額角的傷口涌出,視野里一片猩紅。
模糊的血色中,他恍惚看見二十歲的自己站在領獎臺上,臺下是山呼海嘯般的尖叫。
那時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怎么會想到,未來的自己會像條被遺棄的死狗,蜷縮在惡臭的污水溝旁,任人踐踏。
黑暗,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將他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