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您輩分高,但也要講理是不是?”
就在這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響起,“陳輝的天賦有目共睹,如果去做其他的研究,必然能夠做出一番成就來,但若是研究楊-米爾斯方程,恐怕一輩子都要搭在里面,最終還不一定有所成。”
“于公于私,這都不是什么好的選擇,您總不能為了您的一己私欲,斷送了一個好孩子的前途吧?”
這話一出,整個會議室都安靜了下來,甚至有些膽子小的,已經有種轉身離開的沖動,這種大佬對轟的場面雖然精彩,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可不想被波及。
說話的是華夏高能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員,溫亮,他也是此次優青評審團的成員之一。
當然,他還有另一個身份,華夏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長曹駿的學生,而曹駿的老師,則是王一方院士,也是當年旗幟鮮明主張華夏建造大型粒子對撞機的領頭人。
不巧的是,當年反對建造派的領頭人,是楊振寧。
物理和生化的科研跟數學還不太一樣,數學往往只需要一顆清醒的頭腦就能做出驚人的成果。
但物理和生化的研究卻需要實驗輔助,甚至是以實驗為主,而實驗,就需要儀器,具體到高能物理上,粒子對撞機就是必不可缺的儀器,用王一方院士自己的話說,如果沒有粒子對撞機,華夏高能物理研究所就只是個一般的研究所。
但要是粒子對撞機建成,華夏高能物理研究所就能搖身一變,成為國際領先的研究所。
或者更直觀一點的說,若是CEPC當真建成,那么擁有對撞機的高能所,隨便發一篇文章就能上相關領域的頂刊,而若是沒有,一位學者努力一輩子都很難發一篇對應的頂刊。
或許王一方院士的出發點是好的,但2000億(約三百億美元)的建造成本,卻不是華夏能夠承受的,甚至大概率還會隨著建造進程嚴重超預算,比如當年米國超導超級對撞機SSC,預算從30億美元飆升到80億美元,最后成本失控被叫停。
并且即便真的控制好預算,建成了,每年的維護費同樣是個天文數字,比如歐洲大型強子對撞機耗資100億美元,年維護費用就高達17億。
并且,華夏目前的在高能物理上的底蘊,遠不如西方,甚至一些關鍵技術也依賴西方,若真建成,很難說會不會為他人作嫁衣。
想必這也是國際上許多物理學家支持王一方院士,希望華夏建造大型粒子對撞機的原因。
以華夏如今的處境,還沒到能夠揮霍2000億科研經費的地步,高能物理研究的確意義重大,但短時間內對華夏的幫助是有限的。
這些錢如果投入到其他更靠近眼前的研究上,比如芯片,比如新能源……能出多少成果,能產生多大的影響,很難估量。
當年的事情誰對誰錯已經沒有意義,但至少梁子已經結下,或許爭論一開始只是道不同,是路線之爭,可一旦真的打起來,就不再講那么多道義了,變成了你死我活。
楊振寧的頭銜已經太多,也正是因此,當年決策者才會重視他的意見,最終叫停了那個對他們高能所意義重大的項目。
但即便是現在,他們依舊沒有放棄,他們依舊在不停的提出新的方案,削減預算,提出分階段建設等等。
溫亮可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楊-米爾斯方程變成楊-米爾斯定理,讓楊振寧的皇冠上再增添一顆明珠,那到時候他的威望,在華夏學術圈還有誰能相抗?
到時候他們苦苦謀劃了近十年的事業,豈不是又要被一言否決?
并且他的提議也合理,陳輝完全可以投入到更有意義,短期內能看到成效的項目中,沒必要在楊-米爾斯方程這個無底洞上浪費自己的才華。
“怎么樣,陳輝,只要你考慮換個更實際些的課題,我們肯定不會為難你,以你的才華,不要說優青,杰青也都評得上的。”
溫亮看向陳輝,赤果果的利誘。
張繼平皺眉,溫亮的喧賓奪主他很不喜歡,但他做的事情卻也無可指摘,陳輝的課題的確有些不切實際了些,他的意見也是讓陳輝換個課題,至少,在數學物理上積累更深厚些再進行這方面的研究。
楊振寧只是淡淡看了溫亮一眼,他雖然年紀大了,卻并不糊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自然不會跟一個小輩斗嘴。
回過頭,他看向站在臺上的陳輝。
陳輝自然是搖頭,“我最近正好對這個課題感興趣,我想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楊振寧蒼老的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不是因為陳輝選擇研究他的理論,而是欣賞這個年輕人的堅持。
“做科研不是捏柿子,哪個軟就去捏哪個!”
陳輝怕得罪人,沒有說得太露骨,田陽卻不怕,在陳輝給出答案后,當即冷哼著說道,“要是因為太難就不研究了,那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容易的事情,科研科研,哪一樣不難?”
“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陳輝未必做不到!”
“不試試怎么知道?”
邱成梧也開口說道,“我從來不贊同年輕人太好高騖遠,將目標定得太高,但也從來不反對年輕人勇于嘗試!”
這件事他還是很有發言權的,當年他老師讓他研究黎曼猜想,他果斷拒絕了,因為他清楚自己的實力,但他相信陳輝可以做到。
歸根結底,楊-米爾斯方程跟其他幾個千禧年難題還有些不同,已經有很多人在上面有了不少喜人的成果,雖然想要找到最后的寶藏依舊很難,但也是時候出現一位天才為它蓋棺定論了,就像佩雷爾曼之于龐家萊猜想一樣。
張繼平苦笑,這樣的局面,在這三位大佬出現時他就有所預料了。
他開口和稀泥對陳輝說道,“好,今天的答辯就到此為止吧,后續結果我們會通過郵件通知你的。”
陳輝倒是無所謂,不管優青評不評得上,楊米爾斯方程他都是要研究的。
田陽卻不干了,回頭對張繼平說道,“老張,糊弄人這一套你就別在我這兒使了,你給句準話,我徒孫的優青課題,到底能過不能過?”
“老田,我們是有紀律的!”
張繼平臉色一變,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會議室中的氛圍也變得詭異起來,大家看向陳輝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雖然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真的拿到明面上來說,的確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會議室后臺等待答辯的教授們也都神色陰沉,比起會議室其他人,他們才是利益相關者,感受自然更加深刻。
“既然你要研究楊米爾斯方程,總不能真的一點思路都沒有吧?”
這時,坐在第一排中間位置的楊振寧開口。
作為學者,最終一切都還是要歸結于學術水平的,尤其是數學,任何成果都是做不得假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可能出現漢心一號那種荒謬的笑話。
“原本是沒有什么思路的,但這些天跟鄭老和師爺爺幾次討論后,有了些大概的想法,但還很不成熟。”
陳輝恭敬的回答到。
一開始他還沒認出來這位老人的身份,但溫亮那一句楊老,他哪里還不知道這位老人是誰。
華夏第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
雖然楊老后來轉成了米國籍,但在獲獎時,他的確是華夏籍的。
并且讓楊老獲得諾貝爾獎的成果是宇稱不守恒定律,但楊老諾貝爾獎級成果卻并不止這一個,還有統一電磁力,大名鼎鼎的楊米爾斯方程,同樣是諾獎級成果,只是因為楊老已經獲得了諾獎,沒有再頒而已。
楊老在物理學界的地位,即便擠不進歷史前五,前十也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再過幾十年,他必定是能進物理教材,比肩牛頓愛因斯坦的存在。
這樣的人物,竟然就坐在臺下看自己答辯,還要跟自己探討楊米爾斯方程,陳輝難免有些激動。
評委席上的鄭楠檸微微一笑,這真是個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同時他也有些期待,他知道陳輝那天有所收獲,但到底有多少收獲,他卻無從得知。
答辯后臺的教授們瞪大眼睛看向舞臺,有些不敢置信,“難道這小子真的已經有些成果了?”
會議室也再次安靜下來,等待陳輝接下來的表演。
他們似乎都忘了,這里是優青答辯現場,而陳輝的答辯時間,早已經結束。
“哦?”
“說來聽聽?”
楊振寧也十分感興趣。
“楊米爾斯方程的存在性難題,核心在于其解空間是無限維的!”
原本這個想法還很不成熟,陳輝也沒想好要怎么講出來,但楊老在場,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我們想要證明它的存在性,就像是用一根無限長的線,在四維時空中繡出一幅永不打結的圖案,線頭的每一次微小顫動都可能讓整幅圖案崩潰,傳統數學工具,例如微擾展開或有限元逼近,就像用鑷子試圖整理這團亂麻,但總在無限維的復雜性前敗下陣來。”
“所以,我認為解決這個問題的核心在于,將無限維問題轉化為有限維。”
說完陳輝站在臺上,陷入了沉思。
“?”
原本等待的眾人翻了個白眼。
將無限維問題轉化為有限維,這個道理誰不懂?還需要你來說?
如果陳輝只得出了這么個結論,那這場答辯也沒有繼續下去的理由了。
坐在前排的大佬們自然不會這么認為,陳輝既然說有所得,那自然不會僅此而已。
“所以,將無限維問題轉化為有限維的關鍵是什么呢?”
邱成梧替大家問出了心聲。
“是拓撲!”
陳輝下意識的回答到,“將四維時空離散為動態的分形網格,每個網格節點攜帶規范群(如SU(3))的“量子結”,即主叢聯絡,這些結通過分形結構自相似地嵌套,既保留連續時空的對稱性,又避免直接處理無限維積分。”
“就像用樂高積木搭建一座曲線柔和的城堡——每塊樂高是離散的,但整體結構卻能逼近光滑曲面。”
考慮到會議室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數學家,陳輝特地用淺顯的語言解釋了一句。
“量子色動力學通過將時空離散化為四維網格,成功實現了強相互作用的非微擾計算,每個格點上的規范場(如SU(3)聯絡)用鏈接變量表示,離散化后仍能保持局域規范對稱性,這證明離散化方法在規范場論中具有物理合理性。”
陳輝繼續說到,“分形網絡的生成算法,我們可以通過一組收縮仿射變換迭代生成分形網格,例如,在四維時空中,每個超立方體被遞歸分割為更小的自相似結構,根據規范場局部曲率動態調整網格分辨率……”
如果說之前陳輝說的還是思路,是道,那么現在,陳輝就是在講述具體操作方法,是術。
大家神色都變得嚴肅起來,這場優青答辯是數學領域相關,在場不少人都具有一定的數學基礎,他們或許不能完全理解陳輝所說的內容,但也能理解一些大概的思路。
原本在休息室中等待答辯的教授們紛紛走出休息室,來到會議室中坐下,有的甚至直接站在前排過道。
田陽和邱成梧兩人更是坐直了身子,身體微微前傾,雙眼緊盯臺上的陳輝。
田陽更是招手,讓工作人員推了一塊白板來到臺上。
楊振寧看著臺上侃侃而談的少年,心頭微熱,原本他只是抱著萬一的心態來看看這場答辯的,沒想到,這個小家伙再次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他似乎真的看見了一道曙光!
足足半個小時后,陳輝才完成自己思路的闡述,舞臺上的白板已經足足有六塊。
因為在陳輝準備擦去第一塊白板時,被田陽阻止,讓工作人員再次推了一塊過來,如此往復,直到白板占據了整個舞臺,復雜的符號如同佛的背光般,將陳輝環繞。
講述停止,
眾人只感覺一陣難受,就像是,正要看到**時,戛然而止。
“但我還沒想到要怎么處理規范場的自由度。”
陳輝沮喪的聲音響起,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很長時間了,如果不是這個問題沒能解決,他的優青答辯也不會如此言之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