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天正與戴思恭研討針灸技法,忽見朱英掀簾而入。
少年額角掛著汗珠:“馬叔,徐姐姐來了?!?/p>
馬天想起上次那對姐妹花,只知道她們姓徐。
“老戴,你自己琢磨會兒。”他起身走向前廳。
掀開簾子,看到兩個古典美女立于藥柜前,宛如一幅活生生的仕女圖。
年長的那位著一襲素雅長裙,云鬢間一支累絲金鳳步搖隨呼吸輕顫,杏眼含憂卻仍保持著端方儀態。
那是種經歲月淬煉的美,如同宣德窯的青花瓷,溫潤中透著不容褻瀆的貴氣。
而她身側的妹妹則截然不同,少女裹在月白紗裙里,因發熱而泛紅的臉頰像未施朱粉的桃花,此刻正虛弱地倚著阿姐肩膀。
“先生快看看我幼妹。”徐妙云嗓音里壓著顫。
馬天示意朱英取來急救箱,開始為徐妙錦診斷。
他觸到徐妙錦滾燙的腕脈,少女的脈搏像受驚的雀兒般急促,脖頸處已浮現出可疑的淡紅斑疹。
“肌肉可痛?”馬天沉聲問。
見少女點頭時睫毛上凝著的淚珠,他又追加道:“具體何處?”
“這里......”徐妙錦纖指按上心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竟沾了血絲。
馬天面色微變。
“貴府近日可見死鼠?”
徐妙云聞言色變:“府邸倒是還好,后巷確有不少。”
馬天捧著聽診器的手都在微微發抖:“令妹怕是染了鼠疫?!?/p>
鼠疫?
少女面色劇變,本能地往姐姐懷里縮,卻見素來從容的徐妙云面白如紙。
“別擔心,令妹來得及時,剛感染?!瘪R天柔聲安慰。
他給自己戴上口罩,再拿一個給徐妙云戴上,又從急救箱里取出鏈霉素,又拿出注射器。
徐妙錦見那銀針頓時害怕的縮了縮,緊緊靠著姐姐。
“又要打針?”少女尾音打著旋兒,偏生還要昂起下巴。
馬天捻著注射器挑眉:“這就怕了?女俠?”
藥堂里霎時靜得能聽見鏈霉素粉末融化的細微聲響。
徐妙錦突然松開姐姐的衣袖,將藕臂往脈枕上一拍:“我不怕!”
那截手腕白得能看見淡青血管,倒真像她最愛的宣紙鎮尺。
針尖刺入皮膚的剎那,徐妙錦鴉羽般的睫毛猛地一顫。
兩顆淚珠滾下來砸在地上,偏那櫻唇咬得死緊,連嗚咽都悶成一聲輕哼。
馬天瞧著好笑,推藥時故意放慢速度:“上次,你可是要打潑皮,當女俠呢?!?/p>
少女聞言瞪圓了淚眼,倒顯出幾分鮮活氣。
打完針,馬天再取出布洛芬,給她鎮痛退熱。
待布洛芬的糖衣在舌尖化開,徐妙錦已軟綿綿歪在引枕堆里。
高熱褪去的面容像雨后的白芍藥,松散的發絲黏在汗濕的頸間,襯得那對翡翠耳墜越發碧瑩瑩的晃眼。
她半闔著眼皮看馬天收拾器械,含糊道:“先生治病用暗器,但還是管用的?!?/p>
徐妙云見妹妹蜷成小小一團。
素來張揚的少女此刻安靜得像只收攏翅膀的雀,呼吸輕顫帶著長長的眼睫毛也微微顫動。
馬天示意她看體溫計。
水銀柱已退回安全線,而睡夢中的徐妙錦無意識蹭著錦衾,頰邊浮起久違的血色。
“多謝先生?!毙烀钤魄飞硪话?。
馬天笑著擺手:“我是郎中,治病救人是應該的?!?/p>
……
他將聽診器收回急救箱,神情變得嚴肅:“令妹感染的是鼠疫,此病兇險,會過人?!?/p>
“我知道。”徐妙云頷首。
“所以,回去后,需要隔離她?!瘪R天面色認真,“府邸里其他人都要小心,我說,你記下來?!?/p>
徐妙云拿起紙和筆,面色緊張,羅襪里的足尖無意識轉向妹妹躺著的竹榻。
馬天見狀抽過藥箋,蘸墨的狼毫在宣紙上沙沙游走:“每日需用艾草熏屋三回,患者衣物需沸煮……”
他交代的極為詳細。
徐妙云也記得很認真,不懂的地方,都問的清楚。
馬天這才松口氣:“家中還有其他人起癥狀,立刻送來?!?/p>
徐妙云點頭,抬起美目,看著眼前的郎中,有些微微出神。
“夫人?”馬天輕喚。
徐妙云倏然合攏手掌,抬眸時面色微紅,鬼使神差的問:“先生,婚配否?”
話一出口,藥堂里煎藥的咕嘟聲都仿佛靜了一瞬。
馬天愣了片刻,笑道:“尚未?!?/p>
“是我唐突了?!毙烀钤莆⑽⒁恍Γ瘌P步搖的流蘇掃過染霞的腮,“先生這般人才當有良配,我給你說門親事?”
“不必!”馬天急聲打斷,又懊惱地放輕語調:“游方郎中,當不起?!?/p>
竹床傳來徐妙錦的夢囈,驚醒了這微妙的靜默。
徐妙云起身,馬天拿起一個香囊遞給她:“蒼術、雄黃,可避疫氣。”
“先生原來會女紅?”徐妙云捏著香囊挑眉。
馬天耳根徹底紅了:“瞎學的。”
他聲音漸低在對方盈盈眼波里。
……
“先生,那我們便回府了?!毙烀钤频馈?/p>
她彎腰去扶徐妙錦,馬天習慣性的幫忙。
他扶著徐妙錦的一側,少女發間落著半片干枯的藥渣,隨呼吸輕輕顫動,像只停歇的蝶。
“先生身上好香?!毙烀铄\湊近他衣襟輕嗅,“有當歸的味道?!?/p>
她病中嗓音沙啞,吐息卻帶著些的甜香。
馬天胳膊虛扶她腰肢,少女單薄的腰間透過紗衫傳來溫熱。
跨過門檻時徐妙錦腳下一軟,整個人栽進馬天懷里。
她慌忙撐住對方胸膛,指尖卻觸到劇烈的心跳。
“先生救了我兩回了,以后我不罵先生了?!鄙倥銎鹉?,明媚動人。
馬天眨眨眼,笑出聲:“可別說什么以身相許?!?/p>
“誰要許你!”徐妙錦猛地推開他。
她踉蹌撲向馬車的身影像只炸毛的貓兒,偏生回頭瞪人時眼里汪著水光,倒把兇相化成了嬌嗔。
徐妙云執帕掩唇:“舍妹無狀,先生見諒?!?/p>
她欠身時,透出幾分當家主母的從容。
馬天遞上備好的藥包,瞥徐妙云腕間露出一截紅繩,正是他用來捆扎艾條的。
徐妙云順著他的目光攏袖,眼尾笑紋深了幾分:“疫病兇險,少不得再勞煩先生?!?/p>
這話說得懇切,指尖卻有意無意撫過紅繩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