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便利店里出來,李進望了眼冰柜里的罐裝可樂,最終還是忍住了。
卡里的余額僅剩:658.44。
這個數(shù)字意味著未來十幾天只能與泡面為伴,才能堅持到發(fā)工資。
他一直覺得,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囚禁。
先是嬰兒車的圍欄,然后是幼兒園的彩色柵欄,接著是中小學(xué)的圍墻。
每次以為終于要沖破樊籠,不過是換了個更精致的籠子罷了。
如今的他,是‘萬界科技’底層的P3級陪練師。在新紀(jì)元里,這大概是最憋屈也最荒誕的工作之一。
日常工作,就是穿梭于無數(shù)個由量子計算機構(gòu)建的平行宇宙,扮演客戶幻想世界里的最佳配角。
完成包括但不限于:搶銀行時當(dāng)人質(zhì)、炸藍星時當(dāng)炮灰、霸后宮時當(dāng)太監(jiān),偶爾還要客串應(yīng)急食品。
說白了,就是職業(yè)NPC,真人版情緒垃圾桶。
與虛擬游戲不同,“萬界”是真實存在的人造維度。
在人類掌握五維通道技術(shù)的今天,創(chuàng)造四維空間,就像高中生算‘1000-17’一樣簡單。
倒不是他不想上進,主要是他的‘氣運’太逆天。
公司針對用戶體驗,會給每位員工開放金手指。
但事實上,那個需要積攢客戶好評,才能頒發(fā)的‘許愿幣’,連抽卡游戲的保底機制都沒有。
入職兩年零三個月,李進攢下八枚許愿幣,結(jié)果就換來兩個令人絕望的能力。
【鍵盤:專業(yè)級嘲諷,仇恨拉滿】
【膠棒:能夠有效限制敵人行動(對自己無效,效果持續(xù)一分鐘)】
看看同期同事:有人抽到‘瞬移’,有人抽到‘奶龍’,甚至還有人抽到‘劍魂’。
相比之下,他簡直就是戰(zhàn)五渣中的戰(zhàn)五渣。
比他的非酋體質(zhì)更離譜的,還有那些自以為是的大玩家。
前天的【哥布林事件】還在部門群聊里置頂著。
那位堅持要‘體驗真實中世紀(jì)’的中年大叔,死活不信邪,非說自己練過散打,抄了把西瓜刀就往哥布林森林里沖。
據(jù)P8救援專員傳回來的畫面,這哥們正穿著獸皮裙,坐在哥布林首領(lǐng)的大腿上,一臉?gòu)尚叩鼐幓ōh(huán)……
群聊里的配文很應(yīng)景:
“恭喜我司首位客戶成功打入哥布林內(nèi)部,并榮升壓寨夫人。”
公司的處理結(jié)果也很干脆。
撈人費用從李進工資扣,年度績效清零。本季度KPI不合格,直接卷鋪蓋走人。
原本縫縫補補的日子,如今更加雪上加霜。
如果失業(yè)的話,那就只能睡橋洞了!
現(xiàn)在,只能試試到處發(fā)小廣告,希望奇跡能夠照拂下這個倒霉蛋。
換工作?
這個念頭像往常一樣冒出來,又像往常一樣被掐滅。
算了吧,天下烏鴉一般黑。
何況萬界科技,是他在大學(xué)宿舍里,對著招聘海報發(fā)過誓要進入的地方。
現(xiàn)在真要放棄?就像要親手掐死當(dāng)年那個熱血沸騰的自己。
斑馬線那頭,一位佝僂著背的老太太正以0.5倍速挪動。
李進下意識地停下,瞄了眼信號燈,決定等下一輪綠燈。
主要是安全距離實在不好把握,扶人成本更是約等于幾年工資。
撲通——
一聲悶響。
老太太毫無征兆地癱倒,拐杖在柏油路上彈跳了兩下,最終停在了李進腳邊。
這個畫面他太熟悉了。
三秒前,他的大腦剛用4K畫質(zhì)預(yù)演過一遍。
李進火速點開手環(huán),假裝查看重要信息,心里默念:
“我看不見,看不見我……”
扶不扶?
這個困擾人類數(shù)個世紀(jì)的道德難題,在他這里特簡單:
賬戶余額<六位數(shù)=不配擁有見義勇為權(quán)。
突然——
李進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空。
不對勁!
往常這個時間,下班的人群應(yīng)該像遷徙的沙丁魚群,擠滿整條街道。
可現(xiàn)在,方圓百米內(nèi)竟詭異地空無一人。
紅綠燈兀自變換著顏色,自動販賣機的熒光在暮色中明明滅滅,連永遠(yuǎn)都在施工的鉆地機都噤了聲。
整條街變成了他一個人的默片劇場。
“活見鬼!”
狠狠掐了下手腕,生疼。
不是夢!
“小伙子——!”
那聲音像是從老舊收音機里擠出來的,沙啞、刺耳,帶著某種不自然的回音,瞬間刮過耳膜。
李進后頸的汗毛集體起立,本能地后退半步。
“所以,你看得見嘛。”
李進愣了愣,不是廢話嗎?那么大個活人癱在地上——
等等。
大腦瘋狂拉響警報。
地上哪還有什么老太太?
“就是你啦!”
五根枯樹枝似的手指突然搭上他肩膀。李進一個激靈,差點表演原地升天。
“為什么是我?”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只能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婆婆,您能不能換個穿AJ什么滴……”
老太卻并不在意:“因為只有你看得見我嘛!是不是覺得人生像被詛咒了?工作像爛泥?存款是笑話?”
李進忍不住露出‘你咋知道’的表情。
這精準(zhǔn)描述堪比大數(shù)據(jù)殺熟。
“想不想……改命啊?”
“昂,逆天改命?當(dāng)我爽文看多了!”
這話李進并沒有說出口,而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史詩級白眼。
可就在這一瞬間,那個被現(xiàn)實掐得奄奄一息的小火苗,還是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再回神時,那張布滿老年斑的臉已經(jīng)近在咫尺,渾濁的眼球幾乎貼到他鼻尖上。
“你不信?”
李進踉蹌后退,帆布鞋跟撞到馬路牙子:“信什么?”
老太太變魔術(shù)似的掏出一塊古舊懷表,晃了晃:
“咱們打個賭,很快你就會信的!”
李進還沒反應(yīng)過來,掌心突然一涼,那塊懷表不知怎的已經(jīng)躺在右手。
滴滴——
刺耳的鳴笛聲撕破白幕。
李進猛地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馬路中央玩命,一輛懸浮車幾乎貼著他的鼻尖剎住。
“找死啊,眼睛不要可以捐給別人!”
司機探出窗外的怒罵、行人舉起的手機鏡頭、交通燈刺目的紅光,所有聲音和色彩突然海嘯般涌回。
如果不是懷表還在手里,他真以為自己夢游了!
當(dāng)然,現(xiàn)在更希望是在夢游。
“對不起!”
鞠躬,逃離,速度飛快。
直到?jīng)_進自己月租2000的鴿子籠,‘砰’地甩上門,后背緊貼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李進才敢認(rèn)真地喘口氣。
當(dāng)心跳終于降到安全值,他顫抖著從褲兜掏出那塊懷表。
這是一枚維多利亞風(fēng)格懷表,古銅色的表殼上蝕刻著繁復(fù)的藤蔓花紋。
表蓋中央鑲嵌著一顆暗紅色的寶石,或者是紅水晶?
李進不敢確定!
“轉(zhuǎn)運?就憑這個?”
推開表蓋,表盤上蒙著一層薄灰,他下意識地用拇指蹭了蹭!
下一秒!
他飄了!
“廢物,爬起來!”
沙啞的咆哮震得鼓膜生疼。
還沒等李進看清對方的臉,一記左勾拳已經(jīng)呼嘯而至,狠狠砸在他的右臉上。
緊接著,整個人像被抽飛的沙袋,重重摔在擂臺上,正好與剛剛飄出來的靈魂嚴(yán)絲合縫地重合。
聚光燈刺得睜不開眼,四周的噓聲潮水般涌來。
“等……”
求饒的話還沒出口,右勾拳已經(jīng)接踵而至。
這下挺好,兩邊臉腫得對稱了,倒不顯得突兀。
“給我起來,別裝死!”
壯漢的陰影籠罩下來,李進甚至沒來得及抬手格擋,第三拳已經(jīng)狠狠搗進腹部。
滿肚子的酸水,像立體機動裝置漏氣一樣,從鼻孔、口腔噴涌而出。
這什么情況?
《洛奇》《激戰(zhàn)》《百萬美元寶貝》……好像都不是!
然后——
他死了!
壯漢獰笑著跨步上前,拳頭如雨點般砸落。
“歐拉歐拉歐拉……”
李進最后看見的,是對方是沾著血漬的拳套在視野中不斷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