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從未趕過馬車,情急之下,只顧拼命揚鞭吶喊。
那鞭子甩得啪啪作響,嚇得拉車的兩匹老馬發(fā)了瘋似的狂奔。
可憐這輛年久失修的馬車,在他的駕馭下,車轅搖晃,車板震顫,幾乎要散了架子。
車內(nèi)四人更是遭了大罪,隨著顛簸起伏左搖右擺。
王中孚死死抱住車窗框,指節(jié)都泛了白;陳柚一手抓著車簾,一手護住老爺子;林朝英則如靈貓般蜷在角落,卻仍被顛得鬢發(fā)散亂。
跑出三四里后,王中孚終是忍不住,探出窗口哇哇大吐。
“李……李兄,還是……還是由我來……駕車吧!”
馬車又碾過一道土坎,王中孚‘咚’的一聲又撞在車壁上,疼得齜牙咧嘴。
李進耳邊風聲呼嘯,自然沒聽到王中孚斷斷續(xù)續(xù)的呼聲,反而又加了一鞭。
兩匹老馬嘶鳴著再次加速,馬車一個急轉(zhuǎn),右側(cè)車輪竟離地三尺,險些翻倒。
車內(nèi)頓時一片狼藉,眾人更加東倒西歪。
“李進!”
陳柚一手款住老爺子,一手揉著頭頂紅腫,氣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來自陳柚的憤怒值 1】
“吁!”
清脆的提示音讓李進猛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趕車的方式有多瘋狂,連忙勒緊韁繩。
可那兩匹老馬早已被抽得發(fā)了狂性,這會兒反倒不聽使喚了,撒開蹄子跑得更歡。
“吁吁……哎呀,你給我吁!”
李進急得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拽著韁繩。氣惱之下,下意識又揚起鞭子。
啪——
這一鞭下去,兩匹老馬徹底瘋了,嘶鳴著加速狂奔,馬車頓時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車轅發(fā)出可怕的‘咔嚓’聲,右側(cè)車輪突然歪斜,整個車廂開始劇烈搖晃。
“完了完了!”老爺子死死抱住四輪車:“我這把老骨頭今天要交代在這兒了!”
“李進!”
【來自陳柚的憤怒值 1】
完了完了,未來老婆徹底怒了!
這車子到底怎么才能停下來?。?/p>
“我停不下來了!”
“抓緊了!”
卻聽林朝英一聲輕斥,軟劍驟然祭出,寒光一閃,割斷了韁繩。
失去牽引的車廂,頓時傾斜著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火星,最后‘砰’地撞在一棵老榆樹上,才總算停了下來。
李進直接被甩進了道旁的田埂里,車內(nèi)眾人也沒好到哪去,東倒西歪地摔作一團。
陳柚第一個爬起來,頂著凌亂的發(fā)髻,正準備沖著李進發(fā)怒。
卻見一個五六歲的孩童,用衣衫兜著一大捧榆錢子,從榆樹上滑了下來,不由愣住了!
那孩子先是看了眼陳柚,待看清車中眾人后,烏溜溜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咦!是司馬爺爺!王舉子!”
又見林朝英自車廂內(nèi)躍出,更是歡喜雀躍:“林姐姐也在!”
王中孚癱在車廂內(nèi),勉強抬起蒼白的臉,虛弱地喚了聲:“小…陸游?”
陸游見是熟人,立即轉(zhuǎn)頭朝著前方小徑喊道:“阿姐,是李大哥他們!”
這時李進才灰頭土臉地從田埂里爬出來,顧不得身上污泥,手忙腳亂地從狼藉中扶起老爺子。
誰知老爺子雖摔得不輕,反倒嘿嘿笑了起來,聲音中氣十足。
陳柚剛揪住李進耳朵要興師問罪,見狀頓時慌了神,連忙和林朝英一起將四輪小車扶正。
兩人小心翼翼地把老爺子安置回車上:“外公?您沒事吧?”
李進嚇得心砰砰亂跳:完球了,該不會把金主摔出毛病來了?
老爺子若無其事地擺擺手:“不礙事,這把老骨頭還經(jīng)得起摔。倒是這一摔,讓我想起一件往事來!”
李進這才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師父,您嚇死我了!”
“你還敢說……”
“諸位,怎會到了此處?”
陳柚這一次又沒能問罪成功,循聲望去,但見田壟盡頭走來一位素衣女子,正是陸嬋。
李進尷尬撓了撓頭,正欲解釋。小陸游早已蹦跳著跑到姐姐面前,雙手小心護著衣兜的榆錢子:“李大哥他們慌不擇路,看樣子是遇上了壞人!”
李進生怕嚇著孩子,連忙蹲下身來平視著陸游:“小游兒別怕,只因趕路急了些。對了,你們姐弟怎會在這荒郊野外?”
陸嬋秋水般的眸子在李進狼狽的模樣上停留片刻,又掃過車廂旁神色各異的眾人。
她眼神極好,自然看到車轅處斑斑血跡。唇角微揚,卻不點破,只輕撫弟弟的發(fā)頂柔聲說道:
“晌午我們的船被那通判公子撞壞了,橫豎也是踏青時節(jié),索性雇了輛馬車。方才到了這里,舍弟嘴饞,偏要采些榆錢吃,沒想到恰巧遇到李大哥。對了,李姑姑呢?”
她話鋒轉(zhuǎn)得奇妙,說著還伸指點了點正和老爺子打趣的陸游眉心。
李進也沒覺得有何不妥,簡單說明了李清照留在船上的緣由。
“這么說,你們要改走旱路去臨安?”
陸嬋想通此節(jié),不由‘哎呀’一聲:“此去臨安尚有幾十里地,不如用我們的車馬代步可好?
見李進要推辭,陸嬋向前輕移半步:“李大哥莫要見外。晌午碼頭相救之恩,我姐弟還未及報答,權當是借花獻佛了!”
小陸游此時已爬到老爺子膝頭,聞言立刻拍手附和:“就是就是!阿姐的馬車可寬敞了?!?/p>
說著獻寶似的將衣兜里的榆錢捧到老爺子面前,又給陳柚、林朝英各分了一大把。
王中孚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扶著差點摔斷的后腰,將李進拽到榆樹后。
壓低聲音道:“李兄,陸家貴為國公后人,咱們?nèi)粝朊嬉姽偌遥堑糜羞@般貴戚引薦不可!否則,怕是連御營的轅門都摸不著,就被禁軍當亂民拿了!”
李進聞言渾身一震,右手不自覺地扶上額頭。若不是王中孚提醒,如此緊要關節(jié),他居然給忘了。
陳柚見他二人竊竊私議,繞到樹后:“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李進,我可警告你,莫要惦記漂亮姑娘,忘了自己身份……”
王中孚嚇得一個趔趄:“陳姑娘誤會了!”
李進心中無愧,自是將胸膛挺得板正:“正好請你拿個主意?!?/p>
隨即便將王中孚的建議原原本本道來。
陳柚聽完,眼神一橫:“虧你們兩個還是男子漢,這般扭捏作態(tài)像什么話!此事十萬火急,直說便是。我看陸嬋姐姐行事爽利,倒比你們更有擔當?!?/p>
李進被陳柚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正要辯解,卻見陸嬋已牽著陸游的手走了過來。
“李大哥可是有什么難處?若是信得過小女子,不妨直言?!?/p>
王中孚見狀,上前作揖:“陸小姐明鑒。實不相瞞,我們此行有要事需面見圣上,事關重大!”
陸游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你們是要去告御狀嗎?就像戲文里演的那樣?”
陸嬋輕輕捏了捏弟弟的手,沉吟片刻道:“家父恰到秀州,聽說官家就在秀州行轅。諸位不妨隨我一道,由我代為引薦如何?”
一直沉默的林朝英突然開口:“此事非同小可,恐怕會連累貴府!”
陸嬋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方繡著蘭花的帕子,替陸游拭去嘴角的榆錢碎屑:“林姐姐多慮了,家父常說,見義勇為方顯讀書人本色。況且……”
她目光掃過車轅上的血跡,意有所指:“諸位這般狼狽,想必事態(tài)已然十分緊急?!?/p>
陸嬋雖生在書香世家,但自幼有著仗劍江湖,打抱不平的俠客心腸。故而一直在腰間懸著寶劍,以示心意。
李進見她神色堅定,言語間毫無矯飾,不由得心生敬佩。
當下眾人收拾一番,隨著陸嬋馬車,前往秀州行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