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嗓子,吼得是義正辭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張平聞言,非但沒怒,反而被氣笑了。
他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目光輕蔑地掃過楊帆那張漲成了豬肝色的臉。
“信譽?”
張平的聲音不高,卻像一記記耳光,清脆地扇在飄香園的臉上。
“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將軍和滿城百姓的面就敢當街搶糧,你們飄香園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換幾袋米,又算得了什么?”
“你……你血口噴人!”
楊帆氣得渾身發抖,還想再辯,后領卻猛地一緊。
“夠了,閉嘴!”
宋洋終于轉過身來,一把將楊帆拽到身后。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日里的鎮定,只是那雙桃花眼里,再不見半點風流,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陰鷙。
他盯著張平,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絲滑與危險。
“張平,黃龍村人,家中行三,是個連考了幾年連童生都沒考上的窮秀才。我說的可對?”
此言一出,王福祿臉色一變。
而張平,心中也是微微一凜。
這宋洋,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竟已將他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宋洋很滿意張平眼中一閃而過的訝異,他向前一步,聲音壓低,卻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威脅。
“張平,你和王家非親非故,不過是走了運,得了幾袋稀罕米,給滿春樓供貨罷了。為了一個王福祿,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得罪我們宋家……你覺得,劃算嗎?”
他這是在**裸地撬墻角,也是在警告張平,你一個無權無勢的窮酸,沒資格摻和我們商家之間的斗爭。
張平笑了,那笑容清澈坦蕩。
“劃不劃算,就不勞宋大少爺費心了?!?/p>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徹底點燃了宋洋的怒火。
也讓一旁的王福祿再也坐不住了。
“宋洋!”
王福祿氣得臉膛發紅,一步跨到張平身前,怒視著宋洋。
“你在這兒挑撥離間,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心里有鬼,被張平兄弟說中了,不敢讓我們驗米?”
“笑話!”
宋洋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仰頭一聲嗤笑,“我宋某人行得正坐得端,有何不敢?倒是你們,一唱一和,是想訛詐不成?”
“既如此,”
張平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而有力,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
“那便驗上一驗。”
他環視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那些米袋上。
“是非曲直,讓事實說話?!?/p>
“好!”
王福祿早就憋著一股勁,聞言立刻心領神會。
他對著人群里一個滿春樓的伙計使了個眼色,那伙計立刻心領神會,一溜煙跑了。
不多時,那伙計便提著幾個吱吱作響的竹籠子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籠子里,關著七八只黑黢黢的肥碩老鼠!
“來,當著大伙兒的面,咱們驗!”
王福祿親自上手,手腳麻利地將幾個竹籠并排放在地上。
隨后,他命人將每一袋米都解開,分別取出一捧,放在不同的籠子前。
一時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江陽泉都饒有興致地瞇起了眼。
上百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幾只從籠中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啃食著米粒的老鼠。
一息,兩息……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了。
那幾只老鼠非但沒事,反而吃得更歡,一個個活蹦亂跳,精神十足。
宋洋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徹底松了下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暗自佩服自己的機智。
幸好,幸好自己留了一手,沒有用烈性毒藥,只是命人將帶毒的井水灑在了其中兩袋米上。這毒發作得慢,量也極少,就是為了事后被人發現也查不出根源,沒想到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呵,”
他輕蔑地瞥了張平一眼,語帶嘲諷。
“怎么樣,張公子?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有何話可講?”
他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得勢不饒人的囂張。
“誣我飄香園聲譽,謗我宋某人清白!今天,你若不跪下給我磕頭道歉,此事沒完!”
張平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他心生疑竇的瞬間——
“吱——!”
一聲凄厲至極的尖叫,劃破了長街的寧靜。
眾人駭然望去,只見右側的兩個籠子里,那兩只原本還在啃食米粒的老鼠,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猛地渾身抽搐起來!
它們四肢僵直,口中涌出白色的泡沫,黑豆般的小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僅僅掙扎了兩下,便四腳一蹬,徹底沒了聲息。
“死……死了!”
“有毒!米里真的有毒!”
“天殺的!這是要吃死人?。 ?/p>
圍觀的百姓們嚇得連連后退,臉上寫滿了驚恐與憤怒,議論聲、叫罵聲響成一片。
宋洋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凍結,碎裂,化為一片死灰。
他如遭雷擊,呆立當場,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怎么會……怎么會發作得這么快!
“將軍!”
張平眼中寒芒一閃,當即轉身對著江陽泉一揖到底,聲音朗朗,傳遍全場。
“草民張平,狀告飄香園主事宋洋,為謀奪貢米,不惜暗中下毒,草菅人命!其心可誅,其行當斬!懇請將軍為永安縣百姓做主!”
他這一番話擲地有聲,直接將此事定性為謀財害命的大案,更是將江陽泉高高架起,逼得他不得不表態。
江陽泉深地看了張平一眼。
好個小子!
借百姓之口,借公義之名,這是鐵了心要把自己拉下水,徹底站到宋家的對立面!
可偏偏,他做得滴水不漏。
當著這么多百姓和自己親兵的面,他若公然袒護一個下毒害人的商賈,他這個將軍的威信何在?軍心何在?
江陽泉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他緩緩將目光轉向一旁早已汗如雨下的縣令錢獲,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錢縣令,此案發生在你永安縣治下,人證物證俱在。國法如山,你看著辦吧?!?/p>
這燙手的山芋,終究還是被丟了過來。
錢獲只覺得兩腿發軟,眼前發黑。
一邊是手握兵權的將軍,一邊是知府的故交。
他誰也得罪不起!
可此刻,他已無路可退。
他一咬牙,一狠心,對著身后的衙役們厲聲喝道:“來人!將……將惡徒宋洋,給本官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