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廣渠門神策營營地外!
風卷著灰,帶著糊味兒。城墻豁著口子,麻袋木頭堵著,煙熏火燎。
城門外,人山人海,死靜。
太子穿著明黃蟒袍,腰掛天子劍,站在最前。臉繃著,汗濕了后背。
而他身后,黑壓壓站了一片:
內閣首輔李青松、吏部尚書林如海、戶部尚書王大人、兵部尚書李毅等幾位大臣!
勛貴堆里,氣氛微妙:
保齡侯史鼐一臉劫后余生的激動,果勇侯楊顯手死死按著刀柄。
北靜王水溶站在開國一脈最前頭,臉上沒什么大表情,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壓得極深的放松。
他身后,那些同屬開國一脈的舊勛們,神色各異——有心照不宣交換眼色的,有偷偷松口氣的,有強作鎮定的——唯獨沒有一張臉是難看的!
賭對了!
這念頭像滾燙的烙鐵,燙在他們每個人心底。
京畿大亂,義忠親王那伙人鬧得最兇的時候,刀尖子都快頂到喉嚨口了!
是水溶一力壓著,領著他們這幫老家伙死死釘在太子這邊,咬著牙,沒跟那“從龍之功”的迷湯。
當時只覺得是盡忠,是本能,現在回頭一看......冷汗都下來了!
差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如今塵埃落定,皇帝回來了,他們這幫站對了隊的,可不就是趕上一口滾燙的熱乎飯了么?
這口熱乎氣兒,熨得心窩子都發燙!
哪還能有不開心?!~
站對了,比什么都強——!
......
“馬蹄聲!來了!”兵部尚書李毅低吼,聲音都劈了。
所有人脖子瞬間抻長,死死盯住官道盡頭!
煙塵暴起!
明黃龍旗出現,而后再是染血的“賈”字大纛!
馬蹄聲如悶雷滾地!
六百槊甲騎,沖破煙塵,沖到百步外,齊刷刷勒馬!
塵土飛揚!那股子剛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煞氣,壓得幾萬人喘不過氣!
隊伍核心,兩匹馬并排。
右邊,慶帝玄色常服,灰撲撲帶破口,臉瘦削,棱角如刀,眼神沉得像深潭。
左邊,太上皇老臉木然。
稍后,賈玌銀甲布滿劃痕。
......
皇后站在太子后頭的鑾駕上,兩只手死死摳著車欄。
眼珠子死死釘在官道盡頭,一眨不眨。
十八天!
心像被油煎火燎!
從江南驚變到京城被圍,再到絕處逢生......她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狂喜和后怕在腔子里撞,撞得她渾身發顫,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硬是咬牙憋著。
回來了!
一切都平安!
太子“噗通”跪倒,額頭重重砸地:“兒臣恭迎父皇、皇祖父圣駕歸京!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嘶啞卻沉。
“臣等恭迎陛下、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震得城墻土簌簌掉。
皇后強壓翻涌的心緒,在女官攙扶下,儀態萬方地走下鑾駕。
“臣妾恭迎陛下、上皇圣駕!陛下萬福!”
目光卻死死鎖住那玄服身影,紅唇抿緊。
慶帝翻身下馬,大步流星直朝皇后走來。
沉靜目光觸及她淚光盈盈的眼時,終起波瀾。
他伸手,穩穩扶住她雙臂,欲將她托起。
指尖相觸的剎那——
“陛下!” 皇后強撐的儀態轟然崩塌!
一聲泣血呼喚,她反手死死攥住皇帝小臂,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滾燙熱淚決堤,她仰頭看著他清瘦染塵的臉,渾身篩糠般抖著,泣不成聲。
慶帝用力回握她冰冷顫抖的手,深深沉沉看她一眼,那一眼,道盡劫波與承諾。他極重地對她頷首。
隨即一手穩著倚靠他的皇后,轉向跪地的太子,聲音沉穩壓下哽咽:
“朕無恙。江山,穩了!”
他目光沉沉落在她淚眼模糊的臉上,那冷硬如鐵的下頜線,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皇后迎著他的視線,淚如泉涌,卻用力點了點頭,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里。
慶帝眼底深處,一絲極淡的暖意掠過,隨即被更深沉的威壓覆蓋。
他極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背,這才轉向跪地的太子。
“太子。”
“兒臣在!”太子頭埋得更深,似乎是......
“起來。”聲音無波,“京畿大亂,你能穩住中樞,守住京城......算你,有長進是有這么!”
這話砸下,太子肩一抖。“兒臣有罪!未能掃清叛逆……”
哽咽,額頭死死抵地。
……父皇這句“有長進”,他不知如何回應!
慶帝盯他后背,沉默幾息。
空氣繃緊!
“起來吧!朕已然了解原委,你已經做到很好了,”慶帝聲音斬釘截鐵,“功過是非,容后議!眾卿——平身!”
“謝陛下!” 李青松等趕緊爬起。
慶帝目光如刀刮過全場——李青松疲憊,林如海凝重,王寬松氣,李毅殺氣,史鼐激動,楊顯緊繃,水溶等人眼底的慶幸……
最終,他聲如炸雷,帶著碾碎江南的殺氣:
“朕回來了!江南甄逆,懸首清流關!京畿宵小,覆滅在即!”
說罷,眼神兇戾掃視:“從今日起,戮力同心!清余孽!安黎庶!再敢禍亂者——”
牙縫擠出四字,寒氣森森:
“——死!!!”
“吾皇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吼聲震天!
慶帝回頭,與賈玌眼神一碰!
無需言語,賈玌瞬間會意。
他猛地一夾馬腹,銀甲戰馬長嘶一聲,率先沖向廣渠門洞開的豁口!
“駕!”
慶帝低喝,御馬緊隨賈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