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云不成人形的尸骸還癱在演武場邊緣,濃稠的血腥混著青石粉塵的氣息尚未散盡。高臺上,陸天鷹捏碎的紫檀扶手木屑簌簌落下,他須發(fā)戟張,眼中怒火幾欲噴薄而出,卻被家主陸正宏那只輕按在他肩上的手死死壓住。
陸正宏的目光深如寒潭,掃過擂臺上拄著骨片、臉色蒼白如紙、正慢條斯理擦拭血跡的陸少鳴,最終定格在對方懷中那截緊貼胸口、散發(fā)沉重氣息的暗沉刀尖輪廓上。
“化龍池名額,歸陸少鳴。”陸正宏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壓下了滿場死寂下的暗流,“三日后,持令入池。”一枚流淌著溫潤水光、雕刻著龍紋的玉符被執(zhí)法弟子恭敬奉上。
陸少鳴接過玉符,入手溫涼,隱有龍吟低回。他指尖摩挲著玉符上玄奧的紋路,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滿意。
他對著高臺微微躬身,姿態(tài)依舊帶著幾分“虛弱”:“謝家主。”隨即,他目光轉向擂臺下,那個漲紅著臉、激動得手足無措的陸小山,以及周圍那些眼神復雜、敬畏中帶著一絲期盼的旁支子弟。
“小山,”陸少鳴的聲音帶著咳血后的微啞,卻清晰地傳開,“明日,帶幾位信得過的兄弟,來聽濤苑一趟。”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眼巴巴望著他的旁支少年,“今日助我者,皆有份。”
此言一出,演武場邊緣的旁支區(qū)域瞬間炸開了鍋!助我者皆有份?化龍池雖無份,但這位新晉煞星手指縫里漏點東西,也足以讓他們這些邊緣子弟受用不盡!陸小山更是激動得渾身發(fā)抖,連連點頭,眼中滿是熱切和感激。
高臺上,陸天鷹的臉色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看著陸少鳴在旁支中迅速凝聚的威望,心中殺意更熾。
三日后,化龍池。
并非想象中的深潭,而是一處位于陸家禁地深處的巨大溶洞。穹頂高懸,倒垂著無數(shù)閃爍著微光的鐘乳石,如同星辰倒掛。
洞窟中央,一方百丈見方的池水氤氳蒸騰,池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粘稠的、如同液態(tài)翡翠般的深碧色,濃郁到化不開的天地靈氣混雜著某種蠻荒精血的氣息,形成淡淡的霞光在水面流轉,吸一口便覺通體舒泰,仿佛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呼。
池邊已有數(shù)人盤坐,皆是陸家年輕一輩真正的核心天驕。
為首一人,錦衣華服,面容俊朗,氣息沉凝如山,正是陸家嫡系長子,被譽為百年一遇奇才的陸少龍!他身側,陸少峰之妹陸清雪一襲白衣,氣質(zhì)清冷,周身隱有冰霜氣息流轉。
其余幾人,也皆是氣息強橫,至少是煉骨境修為。他們看到陸少鳴拄著骨片、步履“虛浮”地進來,眼神各異,或漠然,或忌憚,或隱含敵意,卻無人出聲。
陸少鳴尋了池邊一處偏僻角落,盤膝坐下。他并未立刻入水,而是將懷中那截用油布包裹的“碎星殘鋒”取出,置于膝前。解開油布,深邃暗沉的刀尖暴露在氤氳的靈氣霞光中,斷口處那冰裂般的紋路深處,黯淡的星芒似乎微微活躍了一絲。
他閉上眼,并未運轉《引氣訣》,而是將心神徹底沉入丹田熔爐。
熔爐內(nèi),新熔煉的、以毀滅為火、穿透為鋒的刀意,如同被投入熔巖的寒鐵,緩緩“浸泡”在膝前刀尖散發(fā)出的那股沉重、凝練、仿佛源自星辰內(nèi)核的奇異波動之中。
他并非吸收靈氣,而是在以自身刀意為引,以化龍池的磅礴能量為媒介,嘗試著讓熔爐內(nèi)的刀意與這截“碎星殘鋒”的“星核”本源產(chǎn)生更深層次的呼應、淬煉!
時間在靈霧氤氳中悄然流逝。池中其他幾人周身靈氣翻涌,氣息穩(wěn)步提升,顯然收獲不小。陸少鳴膝前的刀尖,在池水霞光映照下,那暗沉的色澤似乎深邃了一絲,斷口紋路中的星芒也稍稍明亮了一點,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微弱地喚醒。
七日轉瞬即逝。
當化龍池氤氳的霞光逐漸內(nèi)斂,池水的深碧色也褪去幾分時,池邊幾人陸續(xù)睜開眼,臉上皆有喜色,氣息明顯強橫了一截。陸少龍周身隱有龍形氣勁一閃而逝,雙目開闔間精光懾人。陸清雪身周寒氣更盛,地面凝結了一層薄霜。
唯有角落里的陸少鳴,依舊盤坐,膝前的刀尖已重新包裹好。他臉色依舊蒼白,氣息似乎并無明顯暴漲,但那雙緩緩睜開的眸子深處,卻仿佛有無數(shù)細碎的星芒一閃而逝,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和沉重的威壓,轉瞬又歸于深潭般的平靜。
他拄著骨片起身,動作依舊帶著點“虛弱”。剛欲離開,洞窟入口處,一股強橫霸道、帶著毫不掩飾敵意的氣息,如同狂濤怒浪般轟然涌入!將洞內(nèi)尚未散盡的靈霧都沖得劇烈翻滾!
“陸正宏!給老夫滾出來!”一聲如同雷霆炸響的怒喝,震得整個溶洞嗡嗡作響,穹頂?shù)溺娙槭湎录毿〉乃樾迹?/p>
只見一名身材高大、須發(fā)皆張的老者,身著繡有紫色雷云紋路的錦袍,龍行虎步闖入化龍池禁地!
他面容威嚴,雙目開闔間隱有電光閃爍,周身散發(fā)出的氣息狂暴而壓抑,如同積雨云層中醞釀的雷霆!赫然是真元境強者的威壓!他身后,跟著幾名同樣氣息不弱的周家子弟,其中一人,正是當日在神兵閣與陸少云同行的周家子弟之一,此刻正怨毒地盯著陸少鳴。
來者正是周家第三長老,以脾氣火爆、雷法強橫著稱的——周云山!
陸正宏的身影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洞窟入口,臉色凝重:“周云山!此地乃我陸家禁地化龍池!你擅闖此地,意欲何為?!”他周身氣息同樣升騰,雖未達真元境巔峰,卻也沉穩(wěn)如山,將周云山狂暴的氣勢擋在身前。
“意欲何為?!”周云山須發(fā)怒張,聲如滾雷,一指角落里的陸少鳴,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陸正宏!你陸家好大的狗膽!縱容此子當街行兇,廢我侄兒周厲一臂!更在神兵閣內(nèi),以邪法暗算我周家子弟,致其重傷!今日若不將此獠交出,任由我周家處置,老夫便拆了你這化龍池!踏平你陸家山門!”
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伴隨著周云山的怒吼,狠狠壓向角落的陸少鳴!那真元境強者的氣勢,遠非煉骨境可比,帶著天威般的壓迫感!池邊陸少龍、陸清雪等人臉色微變,下意識后退半步。
陸少鳴首當其沖!他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喉頭一甜,一絲鮮血無法抑制地從嘴角溢出。
他拄著骨片的手微微顫抖,似乎連站立都變得異常艱難,眼中充滿了“驚懼”和“茫然”,聲音虛弱:“周……周長老……弟子冤枉……神兵閣內(nèi)……是云哥……不,是陸少云他……他先動手搶奪……弟子只是……只是后退躲閃……他自己不知怎的……就……”
“放屁!”周云山身后那名周家子弟厲聲打斷,指著自己包扎的手臂,怨毒道,“就是你!你用了妖法!一道看不見的氣勁,瞬間洞穿了厲哥的手臂!還有少云兄的手腕!你這邪魔!還敢狡辯!”
“妖法?”周云山怒極反笑,周身雷光隱隱閃爍,空氣發(fā)出噼啪輕響,“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小畜生身上,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邪祟!”
他眼中兇光一閃,竟是不顧陸正宏在場,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張開,掌心瞬間凝聚出一團刺目欲盲的紫色雷球!雷球之中,無數(shù)細小的電蛇瘋狂游走嘶鳴,散發(fā)出毀滅性的氣息!
“周云山!你敢!”陸正宏臉色大變,厲聲喝止,卻已來不及!
“搜魂煉魄!給老夫現(xiàn)形!”周云山獰笑一聲,掌心那團狂暴的紫色雷球,化作一道水桶粗細、猙獰咆哮的雷蟒,帶著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勢,無視空間距離,瞬間轟向角落里的陸少鳴!
雷蟒所過之處,空氣扭曲焦灼,地面青石寸寸龜裂!這一擊,絕非試探,而是要當場將陸少鳴轟殺至渣,連魂魄都要用雷法煉化,逼出“秘密”!
真元境強者的含怒一擊,快如奔雷!威如天罰!
池邊所有人,包括陸少龍,眼中都露出駭然之色!這一擊之下,那“病秧子”絕無幸理!
眼看那毀滅性的紫色雷蟒就要將陸少鳴徹底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陸少鳴動了!
他并未后退,也并未動用骨片格擋!
他做了一個在所有人看來都愚蠢至極、如同自殺的動作——他猛地將懷中那截緊貼胸口、用油布包裹的“碎星殘鋒”,如同盾牌般,擋在了身前!動作倉促而笨拙!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巨響在化龍池洞窟內(nèi)轟然炸開!狂暴的紫色雷光瞬間將陸少鳴的身影徹底吞沒!刺目的電光如同無數(shù)條狂舞的毒蛇,瘋狂肆虐!堅硬的青石地面被炸出一個巨大的焦黑深坑!碎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噴射!
“少鳴!”陸正宏目眥欲裂!
“完了……”池邊有人下意識低呼。
周云山臉上露出殘忍的獰笑。
然而,下一瞬!
肆虐的雷光中心,并未出現(xiàn)預想中的血肉橫飛!
只見那狂暴的紫色雷蟒,在接觸到那截被油布包裹的暗沉刀尖的剎那,如同百川歸海,又如同泥牛入海,竟被那刀尖……瘋狂地吞噬了進去!
包裹刀尖的油布瞬間化為飛灰!露出了那截深邃暗沉、布滿冰裂狀紋路的刀尖本體!此刻,刀尖之上,那些冰裂紋路深處,原本黯淡的星芒驟然爆發(fā)出璀璨奪目的銀色光輝!如同億萬星辰同時點亮!一股沉重浩瀚、仿佛能鎮(zhèn)壓諸天星河的恐怖吸力從刀尖爆發(fā)!
那足以轟殺真元境以下任何存在的狂暴雷蟒,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那璀璨星芒硬生生拉扯、撕碎、吞噬!無數(shù)狂暴的紫色電蛇哀鳴著,被強行吸入刀尖斷口處的星芒漩渦之中!刀尖之上,銀芒更盛,仿佛一顆微型星核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沉重得讓周圍的空間都微微扭曲!
這吞噬過程快如電光石火!僅僅一息之間,那毀天滅地的紫色雷蟒,竟被吞噬得干干凈凈!只留下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焦糊味和地面那個巨大的焦坑!
雷光散盡。
陸少鳴的身影重新顯露。他依舊保持著那個以刀尖擋在身前的姿勢,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角血跡未干,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反噬,連站立都極其勉強。
他身前,那截暗沉的刀尖上,璀璨的星芒正緩緩內(nèi)斂,但斷口處,卻多了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比凝練的紫色電弧,如同活物般在星芒紋路中游走跳躍,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整個化龍池洞窟,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死寂的深淵!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腦袋,徹底懵了!
周云山臉上的獰笑徹底僵住,化為無邊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死死盯著陸少鳴手中那截吞噬了他全力一擊的詭異刀尖,又看了看陸少鳴那副隨時會斷氣的虛弱模樣,腦子一片空白!
陸正宏眼中的驚怒瞬間被巨大的驚疑取代,目光死死鎖定那截星芒未散的刀尖!
陸少龍、陸清雪等人更是如同見了鬼魅,看向陸少鳴的眼神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駭然!
陸少鳴劇烈地咳嗽著,仿佛肺都要咳出來。他艱難地抬起微微顫抖的手,用袖口極其緩慢地擦去嘴角的血跡。動作依舊帶著病弱的遲緩。
然后,他抬起頭,看向前方如同石化的周云山。蒼白的臉上,費力地擠出一個虛弱的、帶著點后怕和“無辜”的笑容,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仿佛隨時會斷氣:
“周……周長老……您這雷法……”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刀尖斷口處那道游走的紫色電弧上,又看了看周云山那因極度震驚而微微顫抖的手掌,眼神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嬰兒,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
“勁兒……是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