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的眼皮如墜千斤,耳畔還縈繞著洞外暴雨的轟鳴。
當他艱難撐開眼簾時,雙眼被兩簇搖曳的暗紅燭火刺得生疼,瞳孔微微收縮——這絕非避雨時待的山洞。
是的,他想起來了。
他記得他從陳大財主家出來之后,本來是想要繞道新寧縣城去買點東西再回家的,哪知道在中途遇到了暴雨,不得不在附近的山洞避雨,然后因為無意間聞到的一股異香失去了意識。
然后來到這兒嗎?
這是哪兒?
身下冰涼的青玉磚滲出的陰冷水汽正在侵蝕他的身體,一陣陣寒意如潮汐般涌來,將他從回憶和思考中驚醒了過來。
他手撐地站了起來,第一次看清了這個地方的全貌。
在石室的中央有著一架似金非金、似石非石、似木非木,雕梁畫棟,極盡巧工之能事的婚床。
在床沿上坐著一個穿著大紅嫁衣,帶著鳳冠,披著霞帔的女子。
床的前方擺放著一些果品和兩個酒杯,一壺酒。
剛才看到的兩簇搖曳的暗紅燭火正是一對喜蠟。
這一切看起來都那么的像是一間婚房,新婚的女子正在嬌羞中等待著接待完賓客的丈夫歸來,完成接下來的儀式。
從女人變成少婦。
然而不管是直覺,還是他的經(jīng)驗都告訴他,這應該是一處深埋地下的墓室,畢竟沒有婚房設在沒有窗的石室內(nèi)的道理。
并且現(xiàn)場的氣氛實在是太詭異,新娘子也不像活人。
室內(nèi)寂靜的恐怖,陳浩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那一對紅燭也不知道燃燒了是幾百還是上千年,蠟燭上燃著暗紅色的火焰,但卻連半點燭淚都沒有滴落下來。
他甚至在剛才起身的時候看,到燭火突然變得明亮了幾分,仿佛有人吹了口氣一般。
陳浩此時的心中是不平靜的,他知道他今天不幸的遇到了,他師傅最不想讓他遇到的情況——風水師的另一面。
不過,他師傅也說了,一旦真的遇到了一定不要慌,只有冷靜沉著應對,才能找到那唯一的一線生機。
想要活著離開這里,就要首先弄清楚現(xiàn)在所處墓室的狀況,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陳浩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除了剛才已經(jīng)看到的婚床蠟燭等,四周空無一物。
也沒有看到任何的進出通道或者機關之類的,四壁極度光滑,光可鑒人,沒有一絲縫隙可言,仿佛是某個神明用**力直接將一塊巨石,從中間憑空掏空的一般。
他不信邪的圍繞著四周的墻壁,不時輕輕敲打,細細查看,有時還會用鼻子輕嗅墻面。
但諸般嘗試均無果之后,他不得不將目光從石壁上收了回來,轉(zhuǎn)而看向了不遠處的女子。
雖然因為有著霞披的遮擋,陳浩無法看清女子的全貌,但看一斑而窺全豹,從穿著紅色嫁衣的優(yōu)美身段就可以想象得到,這位女子在生前肯定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
隨著陳浩越來越靠近,他的心就跳得越來越快,當他來到桌前離女子不足兩米的地方時,心臟都要炸開胸膛跳出來了一般,仿佛正在面對的是什么絕世兇獸一般?
無聲無息間,室內(nèi)的光芒突然一暗,喜蠟燃燒散發(fā)出的紅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一股幽冥色的光線所壓制,顯得奄奄一息。
一顆拳頭大小,碧綠色的珠子,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石室的頂部,靜靜的懸浮在墓室頂部散發(fā)著光芒。
一封信、一個青瓷藥瓶、一本藍皮冊子和半枚陰陽魚玉佩,也突兀的從桌子上浮現(xiàn)出來。
陳浩的心中充滿了茫然和抵觸。
他心中隱隱明白了過來,這應該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某位大能給他布下的一個局。
“他何德何能!”
“值得在他身上下這么大的功夫。”
剛才在他靠近的過程中,恐怕在對于他的身份做最后的確認。
除了沒有翻女子的衣服和揭蓋頭之外,可以說陳浩已經(jīng)對這間墓室掘地三尺了,但依舊沒有找到出去的通道。
通道肯定是存在的,只是他的能力不足而已。
在沉默良久之后陳浩拿起桌上的信讀了起來:
“余李欣于陳國建中三年,與師兄李立共獲天下奇毒『黃泉淚』,余研究途中不慎染毒,師兄為取解毒珠歿于神墓......”
陳浩的冷汗浸透后背。原來棺中少婦竟是千年前的毒圣,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了黃泉淚這種導致李欣死亡的奇毒。
信末幾行字尤其刺目:“余于命隕之際有所獲,窺命運一角,并煉黃泉淚解藥5粒,可壓制毒性10載,攜師兄遺骨與解毒珠歸來,余自當解君之厄,并贈大機緣酬卿,逾期則毒發(fā),屆時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p>
信紙脆黃如秋葉,墨跡卻艷如新血,散發(fā)著“噬人”的光芒。
陳浩久久無言。
“罷了,5日后再說吧!”
陳浩此時心中還有著最后的一絲僥幸,希望千年的時間已經(jīng)讓毒藥失去了效用,5日后不會出現(xiàn)信中所說的第1次毒發(fā)。
隨著那半枚陰陽玉佩被陳浩隨意的貼在一面墻壁之上,墻面如遇火的冰雪一般開始消融,露出了一條向下延伸的甬道,兩側(cè)墻壁上繪滿壁畫。
畫中講述的是一對師兄妹學藝、游歷、探墓,最后男子為救女子葬身古墓的故事。
甬道盡頭是間圓形石室,中央石臺上擺著個烏木匣子,陳小天剛邁入室中,身后石門便轟然關閉。
陳浩在打開匣子前,本以為匣子里是李欣留給他的某種珍貴的寶物,然而打開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只有兩枚看起來很普通的玉簡。
一枚玉簡上寫著:“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另一枚玉簡上寫的是:“人生之路,天定乎,人定乎。”
陳浩有點失望,又若有所思地將兩塊玉簡收起。
忽然地面開始震動,石臺緩緩下沉,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豎井,井壁上鑿著簡陋的踏腳。
井底隱約傳來水流聲,還有似乎某種怪物的嘶吼?
他回頭望了望緊閉的石門,又摸了摸懷中的藥瓶,10年的時間雖說看起來不短,但要在極度危險的不知道哪個神墓中,找回不知多久前失落的解毒珠和一個早已化為白骨的人……
暮色將天際暈染成琥珀色時,陳家村的煙囪次第騰起裊裊青煙。
陳浩踩著沾滿塵土的布鞋轉(zhuǎn)過山坳,望著村口追逐蜻蜓的稚童與垂首的稻穗,喉頭驀然涌上酸澀。
“如果那是一場幻夢該多好!”
他摩挲著懷中冰涼的玉佩低聲喃喃道。
那些幽閉石室的記憶與眼前搖曳的稻穗形成荒誕的蒙太奇,墓室里遭遇的恐怖仍在眼前晃動,胸腔里跳動的卻仿佛不再是原來的心臟
當陳浩到達村口時,古柏虬曲的枝干下蹣跚站起一個佝僂的身影,熱情的招呼道:
“小浩!回來了?!?/p>
“嗯,陳伯伯,吃飯了嗎?”
“還沒哪!這不是想著已經(jīng)四五天,不出意外的話你今天也應該回來了,你嬸今天又弄了兩個好菜,所以過來瞧一下?!?/p>
“對了,怎么這次去了這么久!”
陳浩仿佛沒有經(jīng)歷那件離奇的事一般,嘴角扯出慣常的弧度說道:“這不是我名氣比較大嘛!在給齊大財主家干完活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又做了一單生意,所以就耽擱了一兩天?!?/p>
語言的藝術,在這5年的地師生涯里他早已煉的爐火純青了,再也不是那個說假話會臉紅的人了。
老槐樹的年輪在暮色中洇出深褐,遠處傳來婦人喚兒歸家的悠長調(diào)子,炊煙將歸鳥的剪影暈得模糊。
老人在圍著陳浩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陳浩臉色和身上都沒有什么不對勁的情況,也就沒有再多問。
至于說陳浩已經(jīng)重新?lián)Q了一套新衣服這件事情,因為他平常穿的都比較好,比較愛干凈,外出也會帶換洗的衣服,所以并沒有引起懷疑。
“走,今天你嬸子燉了你最愛吃的酸菜豬肉粉條,還燒了一只昨天運氣好抓到的兔子,我們爺倆好好喝一杯?!?/p>
陳憲明說完就先行一步向著村內(nèi)走去,陳浩緊隨其后,不一會兒就到了陳憲明的家門前。
看著不遠處的陳氏祠堂,陳浩突然十分的想念自己的父母。
說起來,之所以他與陳家村的村民們有這么良好的關系,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同一個宗族,有同一個祖宗,和這些年他給予村民們的很多幫助,還與他的父親有關。
陳浩父親是個赤腳醫(yī)生,當年背著藤編藥箱踏遍十里八鄉(xiāng),那些年頭,誰家孩子起了熱疹,老人犯了咳疾,總能在陳家檐角懸著銅鈴的診室尋到救急的藥湯。
青石門檻上的凹痕至今留存著往來足跡,那是無數(shù)雙草鞋反復丈量出的信任刻度。
簿子上密密麻麻的賒賬記錄,最終總會被曬干的野菌或新磨的豆粉悄悄劃去。
春日的竹筍、秋后的板栗,總在家中堆成小山——這是山民最樸拙的謝禮。
當那場匪患殘害了陳家夫婦后,六歲的陳浩在祠堂長明燈下縮成小小一團。
從此陳叔灶臺煨著的紅薯粥,李嬸家新彈的棉被,王家媳婦納的千層底布鞋總不時出現(xiàn)在他的家中。
四年光陰在百家飯的煙火氣里流轉(zhuǎn),直到那位拄著陰沉木拐杖的老者,來到了他那位于后山的家中收他為徒。
如今,每逢端午,村西趙寡婦仍會送來煮好的一大盆香粽。
這種羈絆如同屋檐下懸掛的艾草,經(jīng)年累月卻愈發(fā)清香——從赤腳醫(yī)生的仁心,到稚子孤雛的依存,最終釀成游子歸鄉(xiāng)時,老柏樹下那聲顫巍巍的“小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