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倒吸一口涼氣,神色驟變:
“他……竟是王家的老祖?”
“不錯?!崩罹窗颤c頭,目光如炬,“王家二十年前的驟然崛起,正是從他‘歸來’那一日開始?!?/p>
“他以‘王林’之名寄居王家,借殼操控族脈,表面隱為供奉之祖,實則是整個青州暗面的真正主宰?!?/p>
“你可知,三年吞五郡,八年控三州暗道,商賈、走私、軍備之事,無一不由他籌謀掌舵?”
楚寧瞳孔微縮,聲音低沉:
“那他……究竟想做什么?”
李敬安沒有立刻作答,而是自袖中緩緩抽出一卷泛著寒意的黑色人皮密卷。
密卷之上,九只血眼圖騰猙獰糾纏,仿佛正在滴血。
他輕聲道:
“王林以王家嫡脈之血,每年陰時,活祭九十九人,煉制‘九淵血池’。此術可延壽百年,凝神不滅?!?/p>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沉下:
“更可怕的是——這,已不是第一次。”
楚寧神情一震,血脈如墜冰窟:
“你是說……他已經完成過這樣的獻祭?”
“不錯?!崩罹窗驳穆曇羝届o得可怖,“每隔二十載,便有一輪血祭。如今,是第三輪?!?/p>
“九淵血池已臨界溢滿,下一次血祭——他將不只是延壽,而是‘脫殼化淵’,徹底擺脫人形,蛻變為真正的淵妖?!?/p>
楚寧緩緩起身,指尖微顫,咬牙低語:
“若我們今晚動手,會不會……打草驚蛇?”
李敬安聞言,神情不怒反笑,眼中寒芒乍現:
“不驚蛇,怎引龍?”
“王林隱忍太久,也太謹慎。他不會輕易現身,唯有將王家逼入絕境,逼得他再無退路……才能真正把他釣出來?!?/p>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楚寧的肩,語氣沉穩而有力:
“放心去殺——真有風暴,我接著。”
那一刻,楚寧心頭一震,胸臆中所有疑慮、不安與憤怒,仿佛都在這句話中,被瞬間點燃。
他望著李敬安,那一雙歷經風霜卻依舊不肯后退的眼,像一堵風雨不倒的墻。
他忽然笑了,笑得明亮且帶火光:
“……那就不客氣了?!?/p>
他眸光一凝,聲音如刀出鞘,鋒利清冽:
“今夜——”
“讓這條老蛇,現出原形?!?/p>
李敬安忽然收斂神色,目光從夜色中收回,轉頭望向楚寧,眼底透出一抹隱晦的探究。
“你那只小寵物呢?”他語氣淡淡,卻不像隨意問話。
楚寧一愣,旋即揚眉笑道:
“怎么,惦記上它了?想再被它咬一口?”
李敬安輕輕搖頭,嘴角微翹,似笑非笑:
“不不,那一口……我這把老骨頭還真咬不動?!?/p>
楚寧無奈地聳肩,從懷中小心地將小雪狐取出。
雪狐安靜蜷縮,毛發柔白如雪,氣息輕得幾乎察覺不到,眼簾緊閉,仿佛沉睡,卻透著異樣的沉重。
楚寧皺眉:
“它……不像是在單純休息?!?/p>
李敬安神色一凝,靠近幾步,手指輕觸雪狐額心,一縷極細微的靈力順勢探入。
片刻后,他眸光微閃,語氣多出幾分意味深長:
“不錯啊,楚寧——你居然用了御獸術?”
楚寧臉色一變,幾乎脫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
李敬安沒有回答,只抬手指了指雪狐眉間:
“你那點神識印記掩藏得還不夠深,這里仍殘留著神魂綁定的痕跡。更何況,它體內靈力紊亂,脈絡遲滯,精神浮躁……這些都是御獸術控制過度的典型癥狀?!?/p>
他說得不疾不徐,卻句句精準,仿佛一刀刀剖開了楚寧藏在心底的粗心與愧疚。
楚寧頓時面露懊惱,低頭看著懷里的小雪狐,聲音低下去:
“我……我沒想傷它。我當時只是怕它出事……才……”
“你不是惡意,”李敬安打斷他,語氣難得平和,“但你不了解御獸術真正的本質?!?/p>
他頓了頓,聲音轉為沉穩:
“這不是‘束縛’,而是‘共鳴’。若只是強行禁錮,只能叫驅獸。真正的御獸之道,是以魂契為橋,引靈而通情?!?/p>
楚寧怔怔地聽著,眼神復雜。
李敬安沒有再多說什么,只伸出手:
“給我?!?/p>
楚寧猶豫了一瞬,終究將雪狐遞了過去。
李敬安雙掌接過,一手穩托雪狐脊背,一手指尖凝出一抹細金符文,輕輕懸于雪狐眉心上方。
隨即,他指法變換,五指如織絲穿梭,靈力化線,纏繞如織。
楚寧看著那一縷縷靈絲從自己早先殘留的印記處被一一抽離、拆解、清理,再被重新編織成一道精密的靈陣——原先的“禁制”,竟在李敬安手中被柔和地轉換為“守護”。
他的手法輕緩而優雅,每一道靈痕都如筆墨游龍,溫潤不失鋒銳,仿佛在繪制一幅屬于靈魂的紋圖。
楚寧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插不上。
終于,隨著最后一道符紋沒入雪狐體內,一道柔和的光芒自它額心綻放。
雪狐的身體微微一顫,那雙緊閉的眼緩緩睜開,碧藍瞳仁中映出楚寧的倒影。
“唔……”它發出一聲虛弱的哼鳴,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小腦袋蹭了蹭楚寧的指尖。
“它醒了!”楚寧眼中一亮,神情近乎歡呼。
他趕緊接過小雪狐,小心抱在懷里,像捧著什么珍貴無比的玉石。
李敬安只是抬手拂了拂衣袖,淡淡道:
“記住,下次別再亂用那種粗糙術法。它不是蠻獸,是靈狐,有完整神識與自我意識。你用那種術,跟用鐵鏈拴人沒什么區別。”
“再晚兩日,它神魂便會開始撕裂衰敗,到時候你就不是來請我修,而是來送終了。”
楚寧聽得滿臉羞愧,低頭看著懷里的雪狐,語氣低沉:
“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雪狐仿佛感應到他的愧意,輕輕用尾巴拍了拍他手心,那動作依舊軟綿綿的,卻比任何言語都來得寬慰。
楚寧輕輕將它抱緊了些,低聲道:
“小雪……你能醒來就好?!?/p>
這句話,他說得極輕極輕,卻比任何一句誓言都堅定。
李敬安收回指尖最后一縷真氣,目光落回楚寧身上,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去吧,你還有事要做?!?/p>
楚寧一怔,隨即恍然。
對,王家。
他將小雪狐小心收于懷中,緩緩站起,目光愈發堅定。
……
夜幕沉沉,壓得青陽縣東市如同一座被封印的死城。
風,從巷口幽幽吹過,帶起幾縷燈花殘火。
街道兩旁的油燈在風中飄搖,卻照不透黑暗深處那層瀕臨風暴的寂靜。
楚寧的身影穿行于燈火之下,衣袍獵獵,步履平穩。
他的背影被燈光拉長,在青石路上投下一道冷厲的剪影,仿佛一柄靜待出鞘的神兵——鋒寒如夜,殺意潛藏。
前方,王家名下的“恒興當鋪”靜靜佇立。
門扉緊閉,朱漆斑駁,似在夜色中屏息觀望。
堂內,賬房先生伏案清算,手中算盤撥動有致,珠落聲“噠噠”作響,沉穩規律,像是一道道敲在尸骨上的判詞。
突然,一股冰冷至極的寒意陡然席卷四周。
仿若雷霆蓄勢之際,天地之間驟然凝止,空氣在無聲中炸裂,靈魂深處生出本能的恐懼。
緊接著——
“轟!”
雷光爆閃。
一聲如萬獸狂吼的巨響中,楚寧身影突現,一拳轟出,紫雷怒嘯。
雷霆化蛟,自他拳鋒涌出,咆哮而上,雷浪翻涌,仿佛天劫臨世,撕裂空氣,震塌屋宇。
守在門口的兩名王家護衛尚未反應,便被雷浪掀飛,如破布般撞上墻壁,喉中溢血,當場昏死。
“有刺客——!”
堂內掌柜猛然驚起,話音未落,紫金刀光已橫空而來。
“嗡——!”
那一刀如龍吟夜空,寒芒乍現,竟將整個屋內光線生生壓低半分。
“啪!”
算盤碎裂,珠子飛散,最后一粒尚未落地,便被一刀齊斷。
雷火匯聚成一道怒焰長虹,轟然劈入當鋪正廳,自屋脊貫入地面,硬生生將整座建筑攔腰斬斷。
煙塵翻涌,木石崩碎,一時間如地動山搖。
火光之中,楚寧緩步踏入,衣袍微卷,面容冷峻。
手中長刀斑駁生銹,卻雷火交纏,仿佛一柄久藏于墓的審判之刃,今夜破墓而出,只為斬盡罪孽。
他的眼神無波,寒如霜夜,落在屋內眾人身上,無聲卻勝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