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大廈頂層,巨大的落地窗俯瞰著林城的繁華夜景。
董凌霄站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前,面色凝重。
“四爺,人民醫院那邊的事了了。”
何四海端坐在真皮大班椅上,手里把玩著兩顆油亮的文玩核桃。
嘎啦、嘎啦的輕響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怎么說?”
董凌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錢大彪死了,三個警察一死兩重傷,聽說有一個也快扛不過去。省廳已經介入,成立了聯合專案組,王建國王廳長趕到了林城?!?/p>
何四海轉動核桃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王建國又來了?”
“嗯,省委林書記直接下的指示?!倍柘鲇杂种埂?/p>
“董律,你在司法系統認識的人多,關注一下,這個案子的進展?!?/p>
“我有點擔心。”
何四海看了他一眼:“擔心什么?”
“會不會牽連到四爺,殺警察,性質不一樣。”
“你不會以為是我找人做的吧。”
董凌霄愕然:“難道不是?”
何四海擺擺手:“當然不是,我還沒蠢到那個份上。”
他“嘿嘿”一笑:“放心,有人比我們急?!?/p>
董凌霄可放不下心,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在省委書記到達林城的當下。
出現殺警這種惡**件的份量。
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張志強急匆匆地走進來。
他身上帶著一股血腥氣和戾氣,與董凌霄的斯文截然不同。
“四爺?!睆堉緩娐曇舻统痢?/p>
何四海沉聲道:“說?!?/p>
“醫院那邊,還有一個活口?!睆堉緩娬Z氣帶著一絲不甘,“一個叫吳鐵軍的老警察,命硬,沒死透?!?/p>
他往前一步:“要不要……”
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無聲勝有聲。
何四海轉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
“不必了?!?/p>
張志強愣了一下:“海爺?斬草不除根……”
“現在動手,等于往槍口上撞。”何四海打斷他,“省委書記的眼睛盯著林城,省廳的人就在醫院,你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再殺一個警察?蠢貨?!?/p>
張志強臉上橫肉抽動一下:“又不是我們的人干的,查不到咱們頭上?!?/p>
“糊涂!”何四海呵斥一聲,“現在是誰干的重要嗎?重要的是,不能再出事!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無限放大?!?/p>
他走到張志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
“還是那句話,我們的人什么也不干,平安把那尊佛送走?!?/p>
張志強低下頭:“知道了,海爺?!?/p>
他心里有疑惑,但不敢問。
何四海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核桃。
嘎啦、嘎啦。
這事有點意思。
***
醫院走廊。
劉清明握著剛到手的諾基亞3310,塑料外殼帶著新機器特有的氣味。
吳鐵軍那幾個斷續的詞,像針一樣扎在他腦子里。
自己人……面罩……偷襲……
如果真是警隊內部的人動的手,那這潭水,深得可怕。
陸中原……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嘀鈴鈴——
刺耳的和弦鈴聲突兀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劉清明低頭看去,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不對,不是陌生號碼,是剛才徐婕幫他存進去的三個號碼之一。
備注是:馬局。
馬勝利?
他這么快找自己有事?
劉清明按下接聽鍵。
“馬局?!?/p>
“小劉啊,你在哪兒呢?”馬勝利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急促。
“在醫院,想看一眼吳所?!?/p>
“別在醫院待著了,趕緊到市委小招來一趟,快點!”
市委小招?
市委招待所?
去那里干什么?
“馬局,出什么事了?”劉清明心頭一緊。
“別問了,好事!趕緊過來,有人要見你!”馬勝利似乎不方便多說,匆匆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
聽著忙音,劉清明皺起了眉。
有人要見我?
誰?
難道是……
他腦海里浮現出林錚那張不怒自威的臉。
高焱臨走前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似乎還在耳邊。
這么快就又要見面?
看來,自己在會議室那番關于社會治安和經濟發展的“大格局”言論,真的引起了這位省委書記的注意。
還有,救下周躍民這件事,其后續的影響,可能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深遠。
即使自己口出驚人之語,以林錚的城府也不至于這么快有反應。
看來,是醫院槍擊案加速了這個過程。
他將防彈背心塞進雙肩包,快步走出醫院。
***
市委招待所,環境清幽。
比起外面的喧囂,這里安靜得有些壓抑。
身穿便服的工作人員隱藏在角落里、安保工作力度空前。
劉清明跟著一名服務員,來到二樓的一間套房外。
高焱等在門口,擺明了單獨約見。
“進去吧,書記在等你。”
沒有多余的寒暄。
劉清明調整了一下呼吸,推門而入。
房間里陳設簡單,卻透著一股肅穆。
林崢正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
聽到動靜,他緩緩轉過身。
兩天之內,第二次面對這位清江省的一號人物,劉清明的心情遠比第一次要復雜。
緊張?或許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審慎和期待。
他清楚,這次見面,將直接關系到自己未來的路。
“書記。”劉清明簡單行了個禮,沒有大聲自報家門。
林崢微微頷首。
“坐吧?!?/p>
劉清明依言在沙發上坐下,腰背挺直。
“醫院槍擊案,有初步結果了嗎?”林崢開門見山。
來了。
“報告書記,目前現場勘查和初步調查已經完成,兇手連續擊殺兩名同事,殺死重要嫌疑人錢大彪,擊傷另一人,除錢大彪當場死亡,吳鐵軍副所長還在重癥監護室,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他頓了頓,觀察著林錚的反應。
林崢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根據現場情況和吳副所長醒來后斷續提供的一些信息……”劉清明語速放緩,斟酌著詞句,“我們初步判斷,兇手可能不止一人,并且,作案手法專業,目標明確,就是為了滅口錢大彪?!?/p>
他沒有直接提“自己人”那幾個字,但話里的指向性已經足夠。
林崢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摩挲著杯壁,沒有立刻接話。
房間里陷入短暫的沉默。
劉清明能感覺到,林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
“你的判斷呢?”
“書記,恕我直言?!眲⑶迕鳑Q定主動出擊,“715金色年華的案子,和這次醫院槍擊案,恐怕并非孤立事件。”
林錚抬眼看他:“這個很明顯?!?/p>
“錢大彪只是個小角色,但他背后牽扯的勢力,可能遠超我們的想象。”劉清明聲音沉穩,“從金色年華的囂張跋扈,到醫院里不顧一切的滅口,這背后必然有一張巨大的黑惡勢力保護傘?!?/p>
他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這張傘,恐怕已經滲透到了我們體制內部?!?/p>
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話說得很大膽,近乎于指控。
但劉清明清楚,林崢需要的就是這種“捅破窗戶紙”的勇氣和判斷。
林崢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證據呢?”
“需要我們調查。”劉清明坦誠,“但表面聯系已經成立,他們選擇在這個時候作案,錢大彪身上一定有著非同一般的秘密?!?/p>
他將這幾個詞輕輕拋出,觀察著林崢的反應。
林崢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大膽說?!?/p>
“715案件?!眲⑶迕髻┵┒?,“就算按最重的處罰標準也只夠得上一個黨內警告處分,為什么他們要滅錢大彪的口??!?/p>
“林書記,誰都知道,殺警察是會驚動中央的大案,他們這么做,只能表明,這個秘密,需要不惜一代價來保守?!?/p>
“最近清江省有什么大事,能夠夠得上這個級別呢?”
他看著林崢:“只有一件?!?/p>
林崢指指自己:“我的到任?”
劉清明點點頭:“本來我不敢這么想,昨天與書記談完話,我突然有了這個念頭,可能是胡思亂想,您別在意。”
林崢心里警鈴大作,不動聲色地問道:“出于什么理由,昨天我們的談話,會讓你產生這樣的聯想。”
“您忘了,您自己說的,您認識周躍民的母親?!?/p>
“那又怎么樣?”
“周躍民715出事,他的母親一通電話,能讓王建國廳長連夜趕到林城,您告訴我,這樣的能量,即使不是省長也只有可能是常委,再加上她還認識您,我能不不往這上頭想嗎?”
房間里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就連林崢也完全想不到,這個年輕警察出言這么大膽。
更要命的是,他完全猜對了。
這份分析能力。
簡直讓人無語。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你有什么想法?”
劉清明精神一振。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認為,要破這個局,必須跳出林城。”
“你覺得,林城的公安系統已經不可信了?”
劉清明搖搖頭:“不是林城,是整個清江省的公安系統,都不可信了?!?/p>
他的目光灼灼,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銳氣和決斷。
林崢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有勇,有謀,還有一種超越同齡人的沉穩和野心。
這話石破天驚,連林錚都驚到了。
“我知道了。”林崢站起身,“讓我想想?!?/p>
劉清明起身:“是?!?/p>
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轉身離開了房間。
走到門口,他聽到身后傳來林崢的聲音。
“高焱,把你的聯系方式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