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槐樹林里凝成水珠，順著枝椏往下滴，砸在劉昭后頸時，他正盯著柳娘顫抖的指尖——那根沾著藥粉的食指，正死死壓在密令末尾的金狼印上。

“這'西涼王'......“柳娘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眼眶突然泛起紅，“難道是那個傳說中的......“

李大牛的鐵錘“當(dāng)啷“砸在青石板上，震得林間驚起幾只麻雀。

他粗黑的眉毛擰成疙瘩，喉結(jié)滾動兩下：“柳姨說的是，董卓死后，那批不肯降的涼州軍頭？

我聽老礦工講過，他們占著隴西礦脈，拿活人填礦坑煉精鐵，比咱們原先的礦主狠十倍！“

楚瑤的手指在腰間短刀上掐出白印，她傷臂的血漬已經(jīng)浸透衣袖，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湊近些去看那枚金狼?。骸拔鳑鐾?.....這印子泛著冷光，倒像淬了毒?！?/p>

劉昭的拇指摩挲著古玉，玉面的熱度透過粗布短衫燙著心口。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天前他剛帶著礦工們砸了原礦主的祠堂，本以為掀翻了壓在頭上的山，卻不想山后還有更陰的云。

“柳姨，從頭說?！八麎褐ぷ樱抗庀翊懔虽摚岸克懒藘赡辏鳑鲕娫缟⒘?，怎會突然冒出個'西涼王'？“

柳娘深吸一口氣，藥囊上的流蘇被風(fēng)掀起又落下。

她年輕時跟著師父走江湖，見過太多血雨腥風(fēng)，此刻卻像回到了十六歲那年——在涼州城破的夜里，她躲在染血的藥柜后，聽著外面的馬蹄聲喊著“西涼王駕到“。

“當(dāng)年董卓的義子牛輔，帶著董旻、李傕那批死忠逃了?！八闹讣灼M(jìn)掌心，“他們沒回涼州，反而占了太行山西麓的礦脈。

聽說......“她喉間發(fā)緊，“他們拿活人做'人礦'，說能煉出'血精鐵'，刀槍不入?！?/p>

林間突然掠過一陣穿堂風(fēng)，卷得密令嘩嘩作響。

楚瑤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往劉昭身邊靠了靠。

李大牛彎腰撿起鐵錘，鐵柄在他掌心攥出濕痕：“那這密令里說的'張、王、李三礦主引鷹衛(wèi)'，就是要把咱們礦區(qū)當(dāng)'人礦'？“

劉昭沒說話。

他的指尖在古玉上輕輕一按，熟悉的眩暈感瞬間涌上來——這是推演模擬器啟動的前兆。

眼前的槐樹林開始扭曲，晨霧化作無數(shù)碎片，重組出三日后的畫面：

曬谷場的老槐樹上掛著血燈籠，孫四郎的護(hù)心鏡被砍出缺口，他舉著礦鎬死戰(zhàn)，背后是二十幾個礦工的尸體；礦洞門大敞著，穿玄甲的鷹衛(wèi)像潮水般涌進(jìn)來，為首的將官腰間掛著金狼令，刀鞘上沾著新鮮的血；楚瑤倒在染血的草堆里，短刀斷成兩截，嘴角的血滴在密令上，把“西涼王“三個字暈染成一片紅......

“咳！“劉昭踉蹌一步，額頭沁出冷汗。

楚瑤立刻扶住他胳膊，溫軟的手背上還沾著方才殺人的血，“阿昭？“

他攥緊楚瑤的手腕，指腹能摸到她脈搏跳得急：“推演里，三日后礦區(qū)會被屠。

孫叔撐不過午時。“

李大牛的眼睛瞪得滾圓，鐵錘在他肩頭壓出深痕：“那咱現(xiàn)在回去，來得及嗎？“

“走官道太招搖?！皠⒄涯税涯槪抗鈷哌^林間小路，“改走北嶺。

那路窄，鷹衛(wèi)的馬隊進(jìn)不來，但得繞兩個時辰。“他看向柳娘，“柳姨的迷藥還剩多少？“

“半袋?！傲锪⒖堂鰝€牛皮袋，“夠放倒三十人?！?/p>

“足夠?！皠⒄殉断卵g的粗布腰帶，把密令仔細(xì)裹好塞進(jìn)懷里，“大牛打頭，阿瑤斷后。

遇到人，先悶聲放倒，別漏了動靜。“

山風(fēng)卷著松濤往北邊去，劉昭一行人踩著碎石子上路時，日頭已爬到頭頂。

北嶺的路果然難走，楚瑤傷臂的血又滲了出來，染得腰帶一片烏紫，她卻咬著牙不肯哼一聲，只拿沒受傷的手攥著短刀，刀尖在山石上劃出火星。

“停?！白叩桨肷窖幫蝗蛔ё⒄训囊陆?。

她的鼻子動了動，“火油味。“

李大牛立刻把鐵錘橫在胸前，瞇眼往林子里瞧——三棵合抱粗的松樹后，隱約露出半截灰布褲腳。

劉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松針鋪成的地上有新鮮的鞋印，鞋跟處沾著黃泥巴——那是洛陽城外賣油的商販才會有的泥，北嶺附近根本沒這種土。

“是鷹衛(wèi)的探子?！皠⒄训穆曇粝窠吮?，“他們扮成商販，應(yīng)該是來確認(rèn)礦主有沒有按計劃開礦門?！?/p>

李大牛的肌肉繃緊，鐵錘在掌心轉(zhuǎn)了個花：“我去敲悶棍？“

“等等?！俺幊读顺端陆?，指了指探子腳邊的竹簍——里面露出半截陶甕，甕口塞著的布團(tuán)滲出深褐色液體，“那是毒酒。

他們要在井里投毒?！?/p>

劉昭的手指又按上古玉。

這次推演只持續(xù)了半刻鐘，畫面里，礦工們搶著喝井水解渴，轉(zhuǎn)眼間七竅流血倒在地上，鷹衛(wèi)的馬蹄就踏過他們的尸體沖進(jìn)礦區(qū)。

“殺?！八е劳鲁鲆粋€字。

李大牛的鐵錘先飛了出去。

松樹林里傳來“咔嚓“一聲脆響，最左邊的探子后腦勺開了花，軟趴趴栽進(jìn)松針堆里。

中間的探子剛摸腰刀，楚瑤的銀針已扎進(jìn)他耳后——這是她在推演里練了十七次的角度，準(zhǔn)得像用尺子量過。

右邊的探子轉(zhuǎn)身要跑，柳娘揚手撒出迷藥粉，他剛吸進(jìn)半口，就捂著脖子栽倒，眼珠翻白。

“搜身?！皠⒄讯紫律?，扯開探子的衣襟。

果然，貼身的布兜里塞著封密信，墨跡未干：“張礦主已備二十壇毒酒，王礦主掌糧道，李礦主守礦洞門，三日后寅時......“

“奶奶的！“李大牛一腳踹在探子尸體上，“這三個老匹夫，上個月還哭著說被原礦主欺負(fù)，求咱們救他們！“

楚瑤的短刀割開探子的竹簍，里面十二壇毒酒的封條上，果然蓋著張礦主的私印。

她的指尖微微發(fā)抖，抬頭時眼眶發(fā)紅：“阿昭，孫叔他們還不知道......“

“所以我們得更快。“劉昭把密信塞進(jìn)懷里，轉(zhuǎn)身就往山下跑，“大牛，你先去通知孫叔，就說礦主反水，讓他立刻帶人守糧道！

阿瑤、柳姨跟我去截毒酒！“

山風(fēng)灌進(jìn)領(lǐng)口，劉昭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腳步聲。

等他們跑到礦區(qū)外圍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血紅色，山腳下的曬谷場里，濃煙正一股股往上冒——是糧倉著火了。

“是王礦主的糧道！“李大牛指著西邊喊，“孫叔的旗子還在議事廳！“

一匹快馬從濃煙里沖出來，馬上的小礦工臉上全是黑灰，左邊胳膊還在淌血：“昭哥！

王礦主帶人燒了糧倉，張礦主往井里投毒被老周發(fā)現(xiàn)，他們把老周綁在曬谷場！

孫叔帶著二十個兄弟守議事廳，可王礦主那邊有五十多號人......“

劉昭的古玉在懷里燙得厲害。

他解下腰間的短刀遞給楚瑤，刀尖映著晚霞泛著冷光：“阿瑤，帶柳姨去救老周，把毒酒全倒了。

大牛跟我去糧道?！?/p>

“你小心?！俺庻谀_在他耳邊說，“我在曬谷場等你?！?/p>

夜來得很快。

劉昭帶著李大牛摸近糧道時，王礦主的人正圍著火堆喝酒，篝火把他們的臉照得通紅。

王礦主本人坐在最中間，肥碩的肚子把腰帶撐得緊繃，手里舉著酒碗喊：“等西涼王的人來了，老子就是礦區(qū)大總管！“

“嘔——“旁邊的嘍啰突然捂住嘴，“什么味兒？“

是柳娘的迷藥。

劉昭打了個手勢，李大牛的鐵錘已經(jīng)掄圓了砸下去。

篝火“轟“地炸開，火星子濺得老高，嘍啰們剛摸刀，就覺得眼皮發(fā)沉，一個接一個栽倒。

王礦主想跑，卻被劉昭一腳踹翻在地，短刀抵在他肥脖子上：“說，李礦主現(xiàn)在在哪？

西涼王的人還有多久到？“

“我、我不說！“王礦主的胖臉抖得像篩糠，“西涼王的人......他們、他們明天就到......“

“明天？“劉昭的刀往前送了半寸，血珠立刻冒出來，“具體時辰！“

“寅時！“王礦主哭嚎起來，“他們帶著三千鐵騎兵，從北山口進(jìn)......“

“昭哥！“遠(yuǎn)處傳來楚瑤的喊聲，“老周救下來了，毒酒全倒河里了！“

劉昭把王礦主捆成粽子，扔進(jìn)篝火邊的草堆里。

夜風(fēng)吹過，他聽見山那邊傳來隱約的馬蹄聲，像悶雷似的滾過來。

王礦主突然笑了，血沫子從嘴角淌出來：“你們贏了今晚......但西涼王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劉昭的手指再次按上古玉。

這次推演里，他看見漫天的火把像火龍，金狼旗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為首的將官摘下頭盔，露出一張滿是刀疤的臉——那是他在推演里見過無數(shù)次的，屠城的劊子手。

“大牛，去議事廳?！八读顺独畲笈５囊滦洌抗馔断虮狈降纳接埃鞍?，把所有能拿武器的兄弟都叫到曬谷場?！?/p>

山那邊的馬蹄聲更近了。

劉昭摸了摸懷里的密令，“西涼王“三個字在夜色里泛著冷光，像把懸在頭頂?shù)牡丁?/p>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