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崎未置可否,目光平靜,眼神深邃難辨,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
前往后山發(fā)現(xiàn)新尸體的道路,因前些日連綿的雨水而變得泥濘濕滑。
御守衛(wèi)早已將這片區(qū)域嚴(yán)密封鎖,禁止閑雜人等靠近。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前山,因皇帝旨意要求盡快恢復(fù)凈國寺的正常秩序,香客已被允許進入,梵音裊裊,香火氣息隱約飄來,與去往后山的這條道路上的氛圍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尚未靠近新發(fā)現(xiàn)的埋尸地點,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便已撲面而來。
這氣味在毒辣的日頭炙烤下,更是被無限放大、發(fā)酵,幾乎令人窒息。
守在封鎖線邊緣的幾名刑部差役,個個臉色發(fā)青,用浸濕的布巾緊緊捂住口鼻,饒是如此,仍被熏得頭暈眼花,苦不堪言。
他們低聲抱怨著:
“這兩日太陽越發(fā)毒了,這味兒……簡直能把人活活熏死過去!”
“誰說不是呢!真不知道那些御守衛(wèi)是怎么做到的,一個個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面不改色……”
“莫不是鼻子都熏壞了?還是說……他們根本不怕被這尸臭毒暈過去?”
裴昭恰好走近,將這些竊竊私語聽在耳中,眉頭一蹙,厲聲喝道:“刑部的人,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內(nèi)事!現(xiàn)場勘查,記錄在案,其他事情莫要喧嘩議論!”
那幾名差役被這清冷的聲音一喝,頓時噤若寒蟬,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他們剛想上前向裴書令問好,目光卻瞥見了緊隨其后、氣場迫人的蕭崎,頓時嚇得一哆嗦,連忙低下頭去,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一口。
蕭崎倒未理會這些刑部差役,他徑直走向發(fā)現(xiàn)尸體的滑坡處。
然而,他的視線掃過那個因山體滑坡而暴露出的淺坑時,眉頭卻微微皺起——坑內(nèi)空空如也。
一旁的墨七跟隨蕭崎多年,早已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立刻揚聲問道:“尸體呢?”
一名御守衛(wèi)快步上前,單膝跪地,聲音平板無波:“回閣領(lǐng)大人,因山體滑坡,土石沖擊,兩具尸體均遭不同程度損毀,肢體散落。屬下等已清理現(xiàn)場,將尋獲的尸塊勉強拼湊完整,暫置于那邊的草席之上,以便勘驗。”
裴昭順著守衛(wèi)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不遠處的地面上鋪著兩張粗糙的草席,上面躺著兩具被勉強拼湊起來的尸體。
遠遠看去,肢體扭曲,七零八落,景象慘不忍睹。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胃里的翻騰,與蕭崎一同走了過去。
草席之上,是一男一女兩具尸體。
從尚能辨認(rèn)的容貌輪廓來看,年紀(jì)約莫都在二十出頭。
死亡時間顯然已有半月左右,尸體被深埋于潮濕的土壤之下,又在近日的暴雨沖刷和山體滑坡的劇烈沖擊下,遭到了嚴(yán)重的破壞。
尸身高度**,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青黑色,多處破損,露出底下暗紅發(fā)黑的肌肉組織和森森白骨。
泥土、碎石和腐爛的植物根系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肢體殘缺不全,男尸的左臂和女尸的右小腿明顯缺失,是被滑坡的巨石或巨木硬生生砸斷、碾碎的,斷口處參差不齊,沾滿泥污。
勉強拼湊起來的軀干和殘肢,以一種詭異而扭曲的姿態(tài)擺放著。
濃烈的尸臭正是源于此,在烈日的暴曬下,幾乎化為有形的毒瘴。
蘇巧巧此時也跟了過來,她強忍著不適,翻開隨身攜帶的刑部失蹤人口記檔,對照著尸體特征,“兩人都是下嶺村的村民。”
“男的叫黃強,在村子里經(jīng)營著一家包子鋪,家中只有一位年邁的老母。據(jù)鄰里和常客反映,此人生性老實淳樸,為人忠厚,從未與村里人發(fā)生過什么大的沖突。”
“女的叫姜云,一年前與黃強相戀,之后便一直在黃強的包子鋪里幫忙。失蹤當(dāng)天,無人知曉他們二人去了哪里……”
她頓了頓,抬頭看向裴昭和蕭崎,“如此看來,他們很可能是來這凈國寺上香的。”
裴昭蹲下身,無視了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恐怖的景象,神色專注而冷靜,開始在殘破的尸身上仔細翻動檢查。
她首先檢查了相對完好的頸部骨骼,指尖在碎裂的頸椎骨上仔細摸索、按壓,感受著骨片的斷裂形態(tài)和邊緣痕跡。
接著,她又查看了四肢骨骼的關(guān)節(jié)處,在山體滑坡的影響下,關(guān)節(jié)部位已經(jīng)沒有了勘驗價值。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頭顱的眼眶部位——那里只剩下兩個空洞的黑窟窿,眼珠早已不見蹤影。
“頸椎粉碎性骨折,邊緣有方鐵錘頭類鈍器擊打的刮擦痕……眼珠被挖走,眼眶邊緣骨骼有單側(cè)細微銼痕,手法粗暴,同樣是死后所為……”
裴昭的聲音冷靜而清晰,“死狀……與之前那三名僧人,如出一轍。”
她站起身,脫下手套,語氣肯定:“可以認(rèn)定是同一個兇手所為,至少,是同樣的作案手法。”
一旁的墨七,饒是見慣了各種血腥場面,此刻看著裴昭面不改色地在如此腐壞惡臭的尸體上翻來覆去,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畢竟刑部與御守閣常見的景象各有不同,刑部見過了各種各樣的死狀,而御守閣里幾乎盡是折磨人的手段,血腥程度另成一派。
墨七偷偷瞥了一眼自家閣領(lǐng),只見蕭崎依舊一臉從容淡定,他只得低下頭,屏住呼吸,努力壓下喉頭的涌動,在蕭崎身后站得筆直,不敢有絲毫異樣。
蕭崎抬頭看了一眼山頂,沉聲問道:“山頂是什么地方。”
御守衛(wèi)恭敬回稟:“回閣領(lǐng),據(jù)僧人說多數(shù)人會去山頂?shù)膹R里求姻緣,這兩具尸體正是從半山腰的石階邊上滑落至此。”
就在這時,一陣驚慌失措的呼喊聲傳來。
一個凈國寺的僧人連滾帶爬地從后山的方向跑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diào):
“不好了!不好了——!”
“佛……佛像……佛像流血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