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哭泣的是阮照融。
小姑娘蜷縮在假山下面,手里抱著一個錦盒,哭得一抽一噎,看起來好不可憐。
沈歲安慢慢地走了過去,在阮照融的面前停下。
“你身邊的丫環(huán)呢?怎么沒在你身邊伺候,這么懶怠,一會兒我便讓大舅母替你做主?!鄙驓q安聲音嚴(yán)厲地說。
阮照融哭泣的聲音猛然一頓。
她抬起頭看向沈歲安,今日是阮照融第一次見到宸王妃,比她想象的年輕,整個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和高貴,那雙明亮灼黑的眸子像星辰大海,仿佛能看透人心。
“見過王妃娘娘。”阮照融害怕地要行禮。
沈歲安伸手扶住她的手腕,“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禮,你和霞姐兒一樣,喊我一聲嫂嫂便是了。”
阮照融眼睫染上淚珠,可憐兮兮地小聲說,“我與長姐如何能相比,府里的下人如今都不把我當(dāng)一回事?!?/p>
“你也是阮家的姑娘,下人若是怠慢你,你當(dāng)拿出主子的氣勢?!鄙驓q安望著小姑娘的眼淚,柔聲地說道。
“我母親做錯了事,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比钫杖谶煅手?/p>
“連父親都要另娶他人,我……我知道是母親錯了,可她終究是我的母親?!?/p>
沈歲安微微挑眉,“你心疼你的母親,那你可有心疼過你的父親?”
阮照融急切地點(diǎn)頭,“當(dāng)然心疼的,我在外祖家天天想念父親,只是母親拘著我,不讓我回來看望父親。”
沈歲安靜靜看她,沒有戳破她的謊言。
她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已經(jīng)十一歲了,如果真的想要見二舅父,她完全有辦法的。
“那你如今是想如何?”沈歲安問。
垂眸看向阮照融手里的錦盒,“要不你把怠慢你的下人指出來,今日我替你做主?!?/p>
阮照融咬了咬唇,“如果不是下人呢?”
沈歲安哦了一聲,“那是誰?”
“我只是擔(dān)心,若是父親再娶,我在家中就更加沒有地位了……”阮照融露出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二舅父正值壯年,他有什么理由不再娶。”沈歲安沉聲地反問。
“那也不能是譚嬌,要不是她,我母親也不會跟父親生出齟齬,更不會跟我父親有誤會,譚嬌勾引了我父親,才把我母親氣得回娘家的,父親也因?yàn)樗?,一直不來陳家接我們回去?!比钫杖谘壑械娜崛蹩蓱z被憤恨替代。
沈歲安:“這是你母親告訴你的?”
阮照融咬唇不語,答案很明顯。
“原本你年紀(jì)小,覺得有些事不該被你知道,我且問你,就這樣的誤會,你母親就可以污蔑你父親,捏造證據(jù)誣告他通敵叛國嗎?”
“你知道通敵叛國是怎樣的罪名?”
“那是要誅滅九族,你父親要是被定罪,你能落得什么好?不是砍頭就是賤賣為奴?!?/p>
阮照融嘴唇翕動,“母親定是被人威脅……”
“在你父親最需要親人照顧的時候,你母親帶著你回了陳家,兩年不曾回來看過你父親一眼,你知道你父親這兩年是怎么過的?”
“譚姑娘尚且知恩圖報,在阮家種了兩年藥草,只為想要為你父親找到一絲能治好雙腿的機(jī)會?!?/p>
“你故意在我面前裝可憐,是想要利用我的身份,阻止你父親娶譚姑娘吧?”
阮照融的臉色微微一白,她低頭不敢去看沈歲安。
到底是年紀(jì)小,還掩藏不住她陰暗的心思。
她就是不想看到父親娶譚嬌。
說不定……說不定以后時間久了,父親會原諒母親呢
阮照融還不知陳素珍已經(jīng)在獄中自縊,還以為陳素珍是被流放到千里之外,以后還有機(jī)會回來。
“要不是譚嬌勾引我父親……”
“你兩年不在家, 不曾親眼看過譚姑娘對你父親的付出,也沒見過你父親的艱難,你憑什么認(rèn)為譚姑娘品性不好?”沈歲安冷聲問。
她只差沒明白地說,真正品性差的人是陳素珍。
阮照融支吾半天,再也說不出話。
她終于發(fā)現(xiàn),從一開始,沈歲安就看明白她的意圖,根本對她沒有任何同情。
虧她還以為沈歲安可以幫她。
阮照融屈膝行了一禮,“王妃,是我叨擾您了?!?/p>
沈歲安目送她離開,心中暗暗嘆息。
回到屋里,梁氏站在廊下等著她。
“聽周太太說你在花園,是遇到什么事了?”梁氏低聲問。
沈歲安把阮照融躲在假山下偷偷哭泣的事跟梁氏說了。
梁氏深吸一口氣。
最怕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陳氏害了她的女兒。”把好好一個小姑娘給養(yǎng)歪了。
“年紀(jì)不大,或許還能教好。”沈歲安說。
梁氏:“我與老夫人商量,把她養(yǎng)在上房,辛苦老夫人教導(dǎo)她?!?/p>
如果真的能教好,那是最好了。
……
沈歲安在回去的途中跟符今淵說了阮照融的事。
符今淵皺起眉心,他沒有太多的婦人之仁,“陳氏背刺阮家是一個教訓(xùn),如果阮照融被教壞,日后如果知道陳氏已經(jīng)自縊,難保不會仇恨阮家?!?/p>
“那能怎么辦,到底是二舅父的親生女兒。”又不能像陳氏一樣處置。
沈歲安說,“之前大舅母要換了她身邊的丫環(huán),她哭著不同意,這次有外祖母做主,肯定是要把人都換了。”
“先觀察些時日,若是能改變也是一件好事?!?/p>
符今淵:“也可以把她送走。”
沈歲安覺得還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對了,還有一件事,關(guān)于何閎奎的。”沈歲安把程芝云跟她說的事跟他說了。
“何閎奎自己來不了,但他會派人來把程姐姐和歡哥兒帶走啊?!鄙驓q安還是有些擔(dān)心。
符今淵道,“那小廝已經(jīng)被鎮(zhèn)撫司抓去關(guān)起來了,短時間跑不了?!?/p>
“???”沈歲安一愣,什么時候的事。
“我讓鎮(zhèn)撫司的緹騎平日都關(guān)注周舟的醫(yī)館,那日就發(fā)現(xiàn)有人鬼鬼祟祟跟蹤歡哥兒,杜有川直接把人抓去鎮(zhèn)撫司了?!狈駵Y解釋。
不過是個小廝,符今淵一忙就忘記跟沈歲安說了。
沈歲安滿意地?fù)ё∷母觳?,“王爺,您真是無所不能,太厲害了呢?!?/p>
“我只有這點(diǎn)厲害嗎?”符今淵挑眉看她。
“當(dāng)然不止,哪哪都厲害?!鄙驓q安笑嘻嘻地說,主動送上自己柔軟的唇瓣。
符今淵的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聲音暗啞,“你別招我?!?/p>
他還在守喪期間,今天連酒都沒喝一口,更別說碰她了。
雖然他對符帝沒有什么感情,但他是生父,為他守孝算是他們父子這輩子最后的親情了。
他們剛回到王府,長史就迎了上來,行禮之后道,“王爺,今日穆府給您送了請?zhí)!?/p>
“穆府?”沈歲安轉(zhuǎn)頭看向符今淵。
符今淵接過請?zhí)戳藥籽郏p笑一聲,“是穆騁天?!?/p>
“到時你與我一起去?!?/p>
沈歲安:“他邀你過府,定是有要緊事要說,我怎好跟著去?!?/p>
符今淵指著請?zhí)系淖?,“寫的是伉儷,那不就是連你也邀請了?!?/p>
“我與穆夫人……只是見過面,連話都沒說上幾句?!鄙驓q安驚疑,還是先帝殯天,她在宮里見過穆夫人。
之前宸王府與穆家是從來沒有來往的。
“既然請?zhí)妓蛠砹?,那就去吧?!狈駵Y說。
沈歲安應(yīng)下來,讓人去準(zhǔn)備禮物,第一次登門做客,總不能空手去的。
“把上次王爺帶去看望穆將軍的人參準(zhǔn)備好?!鄙驓q安吩咐。
……
皇宮,坤寧宮。
阮皇后正在跟新皇商量搬遷宮殿的事。
“母后,如今我又還沒大婚,您就繼續(xù)住在坤寧宮好了?!狈耨凑f,他覺得自己的母后住哪里都是一樣的。
“太皇太后要去五道山繼續(xù)修道,慈寧宮還是留著,到時候把壽康宮修葺一下,哀家到時候搬過去?!比罨屎笕崧曊f。
“翊兒,你已經(jīng)登基為皇,是時候該想立后的事了。”阮皇后笑著道。
符今翊聽到立后就頭疼。
說真的,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娶妻的事,以前所有御醫(yī)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他就想著反正是早死的命,他就不禍害別的女子。
所以根本沒有男女之情的心思。
阮皇后示意了一下,青黛從旁邊拿出一捆畫卷。
“這都是哀家精挑細(xì)選的世家女子,也有清流世家的千金,你好好看看,有合心意的都留著。”
“……”符今翊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在等著他。
“母后,我如今才剛剛登基,朝政還有許多不明白的,還是再等等吧?!?/p>
阮皇后:“只是讓你看看,又沒讓你立刻就成婚?!?/p>
符今翊苦笑不已,只好讓長福把畫卷都收下。
“皇祖母怎么還要去五道山,留在宮里頤享天年不是挺好的。”符今翊說起太皇太后要去修道的事。
五道山就算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宮里舒適。
阮皇后不太懂太皇太后修道的愛好,但也正因?yàn)槿绱?,她老人家才會對卜玄風(fēng)道長深信不疑。
“太皇太后已經(jīng)決定了,你去勸一勸她,若是勸不動,那就替她安排多些宮人?!比罨屎笳f。
符今翊從坤寧宮出來就去看望太皇太后了。
慈寧宮的宮人正忙著拾掇東西,把太皇太后慣用的物什都收攏到箱子里。
“皇祖母,您多陪陪孫兒吧,孫兒舍不得您去五道山。”符今翊拉著太皇太后的手說著。
自從先帝駕崩,太皇太后經(jīng)歷喪子之痛,整個人仿佛蒼老十歲,最近的精神才好了一些。
她含笑看著符今翊,“都當(dāng)皇帝的人了,怎么還這樣孩子氣?!?/p>
“在皇祖母面前,孫兒一直都是孩子?!狈耨凑f。
太皇太后道,“哀家在宮里生活大半輩子,就想老了之后在宮外過得自由自在些,五道山?jīng)]有你想的那么艱苦?!?/p>
“山下還有行宮,哀家是住在行宮里的。”
符今翊說,“那我親自送皇祖母去五道山?!?/p>
“別說孩子氣話,你如今是一國之君了,不能隨便離開皇宮。”太皇太后笑著道。
“對了,哀家要去五道山的事,還沒告訴宸王呢,明日你讓宸王夫婦進(jìn)宮,哀家與他們道別。”
符今翊立刻道,“我現(xiàn)在就讓長壽去宸王府,哥哥肯定舍不得您,他對您最是敬重了?!?/p>
太皇太后想到符今淵,心中也是有幾分苦澀。
看到符今淵,她就想起兒子。
“哀家去五道山之后,這慈寧宮重新修葺,可以讓阮太后搬進(jìn)來。”太皇太后說。
“那不行,母后說了,她住在壽康宮,離慈寧宮近,等您以后回宮,還能天天陪您說話?!狈耨凑f。
太皇太后眼中閃過一抹諷色,“她有心了?!?/p>
阮太后的確對太皇太后上心,此時正在跟卜玄風(fēng)道長說話。
卜玄風(fēng)道長身著道袍,身子修長挺拔,頗有清風(fēng)道骨如謫仙般的姿態(tài),只是他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五官卻依舊俊朗,完全看不出他的實(shí)際年齡。
“太后如今得償所愿否?”卜玄風(fēng)神色從容淡定,站在阮太后面前,絲毫沒有緊張和懼色。
阮太后含笑看他,“道長對哀家?guī)椭H多,哀家都知道?!?/p>
“貧道是實(shí)話實(shí)說?!彼]有為了幫助阮皇后,特意編造謊言。
“你是說,宸王的歸來乃帝星復(fù)明并沒有作假?”阮太后問。
如今登基的是符今翊,如果卜玄風(fēng)再說出所謂帝星復(fù)明,對新皇和宸王都不是一件好事。
卜玄風(fēng)道長:“如今種種,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阮太后勾唇 淺笑;“道長,哀家這一生從來不信命?!?/p>
“如果命該如此,哀家也要逆天轉(zhuǎn)運(yùn)。”
卜玄風(fēng)微微垂眸,“太后娘娘乃難得一見的奇女子。”
“您救了貧道一命,貧道也幫過您,我們之間再無因果,貧道日后在五道山清修,不再過問世事?!?/p>
阮太后嘆息,“道長睿智不亞于丞相,只當(dāng)個清修道士,可惜了?!?/p>
“人各有命?!辈沸L(fēng)低聲說。
“道長,那就替哀家再算一算,如今紫微星是否明亮正位?”阮太后說。
卜玄風(fēng):“今日星辰不顯,貧道算不出來?!?/p>
“太后娘娘不信命,又何必在意星宿之說?!?/p>
阮太后聞言一笑,“說的也是,就算你說的是哀家不喜歡聽的,哀家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