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拿著單子，“是天青，是天青！不是深灰。要窯口款，一半不要。先搞五十塊批量打樣。”

“啊？”

他沉默著，吐了口煙，“好，曉得了。”

陸硯昨天遞來了張手寫的物料單，字比打印要大、要看得慣，清單上標好參數(shù)，要民國青磚，第一批五百塊磚。

這點量不算什么，只是這批磚里一半要窯口款，這種貨現(xiàn)在不常見、剛好沒存，所以給以前的伙計打了電話。

沒成想對方轉(zhuǎn)了行，去搞什么仿古磚。

老金眼里這和退行沒區(qū)別，聊不到兩句便掛了。

用他的原話說就是‘伊以前就是我后頭個跟屁蟲，現(xiàn)在倒自家做起老板了。’

所謂‘青磚’，得古法加工，同地域選土，粘土經(jīng)過‘三過篩、三侵泡’，按配方摻舊磚粉，達到‘手捏成團、落地開花’的可塑性。

這民國窯口款青磚更是講究，哪里是仿古磚能碰瓷的？拿這玩意給陸小子，不被楊老鬼笑死？

老金翻動電話本，在有些毛邊的紙面上辨識一個個名字。

這么多熟人，還怕找不出兩百來塊磚？

“喂，是老四吧？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

午餐被顧南喬訓(xùn)斥一頓，她承認了錯誤，她去律所接著上班。

楊靈照例在午后做完眼保健操，開始工作。

首先是陸硯給她的樣品修復(fù)申請表需要批復(fù)，內(nèi)容包括修復(fù)樣品的名稱、來源、數(shù)量、修復(fù)工藝、使用材料、遵循的標準等信息。

都得符合現(xiàn)有條例才行，事后還得核驗來源證明。

無疑，文保局扮演守護者和技術(shù)監(jiān)管者的角色。

然后是提交到部門的階段監(jiān)理報告和主持‘智能化文保’推廣報告會議，她是主講人和項目帶頭人。

但是以上這些需要排在她的日記后面，尤其今天，是她關(guān)于戀愛階段性總結(jié)的日子。

主套房最里面，楊靈的書房，窗簾半合、對著窗的胡桃木桌上她開始落筆：

9.30，晴，空氣濕度70％。

陸硯說會哄我，但是今天沒有打電話，明明是我在哄他。

如果我們有個情感賬戶，關(guān)于關(guān)心、想念和信任，一定我的存款比較多。

以后，對方能支付等額的情感給我嗎？

理性上我總找不到安全感，還好爸爸說過，人間最好的那個人不是等來的，而是修來的。

所以我要努力，我們要努力。

最近喬喬總說我戀愛腦，（此處洇出墨點）那是因為投資回報率最高的事情就是選對伴侶。

我不覺得不計回報的對人好是一種卑微。

而且書上和陸叔叔說了同樣意思的話，真正聰明的女人要假裝被男人控制住，這不過是我學(xué)以致用的過程罷了。

但她不信。

我也不敢頂嘴。

她說她是過來人，教了我很多技巧。喬喬肯定是為我好，我也非常、非常信任她。

但是我認為，技巧是用來服務(wù)于短期關(guān)系的，在我期待的長期關(guān)系中，要真誠、要信任。

ps：這不是戀愛腦，喬喬不要怪我

國慶要來了，相信積極主動是愛情中最大的智慧。

也許是我被沖昏了頭腦，幸福好像觸手可及~

(???)

......

“老黃，是我，老六說你這有舊磚頭是不是？”

“害，一個小輩想要，我又這邊剛好忙不過來，你看看你要是方便的話幫他做一批，哈哈，算給我個面子。”

“......煤氣窯不行，沒饅頭窯？你現(xiàn)在......好，再聯(lián)系。”

搪瓷茶缸底沾著一灘黢黑的茶葉。

老金懶得去續(xù)水，現(xiàn)在只想抽煙。

在門口窗臺左右瞧了個遍，他愣是沒找著火機，氣得搖搖欲墜的牙、直癢癢。

都怪那小子，準是上次他用火機點煙后搞不見的。

他一個，陳禹一個，都不是好東西。

老金想起哥幾個做生意的時候，整個虬江路一帶就屬他們幾個最派頭，談事情最有腔調(diào)。

那會他有三間鋪子，個頂個寬敞，哪一間不是門口停滿了豪車，那些個土老板、包工頭，哪個不是見面先喊‘坤哥’然后恭敬遞煙？

名叫金坤的‘中年人’把電話本摔桌上，老子才剛到六十，又不是死了！

‘當(dāng)啷’一聲，找不見的打火機在地上‘咔啦咔啦地’滾動，金屬弧光里，老金站在原地久久沒去撿。

......

一滴汗液順著馮小軍的臉頰往下流，沒留住，落在大廳地磚形成‘世界上最小的鹽湖’。

湖泊誕生不到兩秒，被一只腳踏平。

“張師傅，浮雕、線腳也算凹凸部位嗎？”

“對。”張野遞去張薄棉紙，讓他往里墊一層再裹塑料布。

勾著腰的身姿中，每個人都有奮斗的理由，馮小軍的理由是剛找到的——

‘明天國慶，趕在今天把一樓場地布置好，每個人都發(fā)紅包’。

這是上午、陸硯的原話。

他們名義上也有假期，只是多數(shù)時候施工隊遇到趕工，便‘調(diào)休’了。

不信你看看，項目結(jié)束后是不是每個人一‘休息’就個把月，一直休到他們心慌、不敢休息。

陸硯的隊伍比較良心，核心成員休四天，實習(xí)生七天，假前紅包統(tǒng)統(tǒng)都有。

可是話又說回來：

大家的紅包為什么僅和他倆的工作掛鉤啊！

馮小軍在內(nèi)心咆哮，這‘一樓場地布置’，重要程度居然恐怖如斯？

“要預(yù)留最少20個范圍，你小子別勒那么緊，又不是褲腰帶。”

“哦好，20個是多少？”

他不懂張野的省略語。

自打?qū)嵙?xí)這幾天，一切非書本上的語言在他耳里都不太適應(yīng)。

主要是一聽就有歧義。

可也不能都怪他呀，本來就是張......師傅的表述太粗糙。

“厘米，CN...還是CB來著？”

是CM！

馮小軍無力吐槽，只是一心將塑料布裁剪至‘30個’大小，從下至上逐層疊壓。

對了，還要在上面預(yù)留‘通風(fēng)口’，這事讓他返工好幾回！

......

另一邊，陸硯和馮小軍一樣激動——老洋房首款到賬了！

雖然只有總額20％，里面一半左右要用以施工和物料墊付，但剩下的也讓他底氣足了不少。

落到實處則是，今天收工后每個人的紅包金額會多上一百塊。

至少是個心意嘛。

小趙和老周分別在后院和前廳統(tǒng)計構(gòu)件，蘇棠開始接手后勤，自己這邊則拿著熱熔膠槍為雕花門框填補蟲洞。

沒錯，就是在‘落下半桶糯米膠、差點傷到楊靈’的那個二樓陽臺手腳架上作業(yè)。

他閑不住，便繼續(xù)完成之前未完工的活。

采購物料的事情跟老金說了，現(xiàn)在只等他的好消息。

所以國慶前，項目事宜都將處于一個‘可休整’的狀態(tài)，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心情愉悅的呢？

陸硯有點小開心，特別是......

一輛櫻花粉的保時捷Taycan緩緩開進前院鐵藝圍欄，半暖日光下，車身閃耀幸福的光澤。

他蹦下手腳架前小心翼翼把東西放穩(wěn)、收拾好，趴二樓欄桿上靜靜感受這一刻。

車子停穩(wěn)，淺杏色裙擺先沾了縷風(fēng)，輕輕揚起又落下。

她微低著的小臉剛探出車外，恰好撞上和煦的陽光——那光斑像誰不小心打翻的蜜罐，順著她挺直的眉骨淌下來，在睫毛投下的陰影里釀出一片暖融融的金。

“楊小姐~”

一片梧桐葉打著轉(zhuǎn)從眼前劃落，楊靈抬頭，看到了陸硯。

她很開心。

“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