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青云再次走到窗前,快速而粗暴的撥弄古箏。一連串急促的琴聲穿透雨幕,傳出很遠(yuǎn)。
女掌柜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撐著綢傘親自來了。
“大人?”
“多備酒!我今日心情舒暢,不醉不歸。”
“是。”
三人既已結(jié)拜,關(guān)系自然不同以前。
古人的結(jié)義兄弟絕不是穿越之前酒桌上那種——兄弟,以后遇上事提我名,好使!”,“兄弟,啥也不說了,喝了這瓶子白酒,以后事兒上見?!?/p>
……
為了更好更快的抒發(fā)情感,蔣青云提議換上大碗喝酒。
村上春樹曾經(jīng)說過:
正經(jīng)的男人和正經(jīng)的女人之間一旦確定了親密關(guān)系,相處會隨意很多,秘密也會共享,不再設(shè)防。
這句話同樣適用于男人和男人。
酒酣人醉,閑聊。
“三弟,你那方子來自何處?”
“是我母親娘家傳下來的。”
“令堂是?”
“姑蘇長洲文氏?!?/p>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吳庸對此深信不疑。
長洲縣文氏可是出過文征明、文震孟的百年家族,底蘊深厚,家里頭藏點啥寶貝都不稀奇。
不過,文震孟之子文乘在順治3年因牽扯進(jìn)了接應(yīng)明軍反攻之案,被江寧巡撫土國寶殺了。
自此,文氏一蹶不起。
吳庸張了張嘴,似是想問什么,最終還是化為了一口悶酒。
……
蔣青云放下酒碗:
“大哥、二哥,我有個預(yù)判。正藍(lán)旗吃不消被朝廷這么整,他們早晚得反,兵禍一起,內(nèi)城或無一處安全。二位兄長明日先找借口把家眷送出城,對外就說是走親戚,多走幾天。一旦發(fā)現(xiàn)正藍(lán)旗有苗頭,我會盡量提前派人通知兩位來我南城躲避。”
“如此甚好?!?/p>
吳庸搖頭:“周兄可以到南城躲避,我不行,我是太醫(yī)院使,還是到皇城避難為好?!?/p>
二人點頭。
正藍(lán)旗肯定拿不下防御森嚴(yán)的皇城,這一點毋庸置疑。
蔣青云似是酒意上頭:
“人生艱難,官場更難,從萬歷起,京城就是烏煙瘴氣,人鬼同行。到了如今,看似太平,其實更加險惡。我等平民出身的官員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周紹點頭:
“大清和大元表面相似,實則迥異。”
吳庸說的更露骨:
“朝廷只不過是沒騰出手來,待西南戰(zhàn)事結(jié)束,四方塵埃落定。許多事就不會像今日這般了?!?/p>
說到此處,三人皆沉默。
……
蔣青云字斟句酌地說道:
“其實,我也想獻(xiàn)上防治天花的真方。但真心未必能換來真情,只怕反而招來禍害。佛曰,莫要隨便介入他人的因果,我已經(jīng)介入了南城數(shù)十萬百姓的因果,再介入更多,怕是撐不起?!?/p>
吳庸一拍桌子:
“三弟,你做的對!我吳家世代宮廷行醫(yī),從不敢拿出十分力氣,哪怕五分都不敢。當(dāng)初萬歷帝有一顆牙壞了,疼痛侵腦,我曾祖父頻頻入宮,偶爾止疼,絕不根治。二弟、三弟可知為何?”
倆人搖頭。
“不想做華佗第二?!?/p>
“神仙只能待在天上靜靜的享受凡人膜拜。一旦下凡施展了救人的本事,那他離被愚人潑狗血、被惡人捅刀子的日子就不遠(yuǎn)了。今日能治傷寒,明日就必須能白骨生肉,否則,世人就會罵你欺世盜名?!?/p>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屋內(nèi)三人扼腕長嘆。
世人皆以為官場之人謹(jǐn)言慎行,實際只是公開場合如此。私下,那是什么都敢講的。
官,首先也是人嘛。
……
蔣青云再次彈箏,讓侍女送來熱茶、醒酒湯。
望著窗外大雨~
他猛然間想起了天機(jī)和尚所說——人界雖有一小撮看透六界之人,可終究心性太柔,手腕太軟,他們只能牢騷滿腹,寫些酸腐文章妄圖喚醒世人。
和尚是對的!
大哥也是對的!
螻蟻豈能自救乎?
再聰明的螻蟻也只是螻蟻,縱然渾身解數(shù)、粉身碎骨,也改變不了多少現(xiàn)實。他們能做的只有在洪水來臨之前趕緊遷徙,然后望著大批大批的同伴被一泡熱尿團(tuán)滅!
和尚的瘋話好像全部都是對的。
人間有人、有魔、也有佛,端的是三界模糊,。
只不過,魔道更深,佛道微弱罷了。
譬如眼前這倆結(jié)義兄弟就是稍微聰明些的人界螻蟻。
譬如剛死掉的大西王張獻(xiàn)忠、豫親王多鐸就是魔。
那,自己屬于哪一界呢?
……
女掌柜雇了三頂轎子送客人回府。
飲酒過度的蔣青云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方才醒來,剛一哈氣,蹲在旁邊的三花貓就被熏的栽地上了。
掙扎著逃出門。
“夫君,你醒啦?”
聽見動靜,江南連忙進(jìn)來打開門窗,疏散酒氣。
幾口熱茶下肚,之后青鹽漱口、毛巾擦臉,又喝了碗粥,蔣青云宿醉稍減。
還沒回過神,文氏來了。
望著萎靡不振的兒子,她氣不打一處來。
“云兒,酒色都需適度,你年輕自以為筋骨強健,如此糟蹋,到不了30就得承受惡果。”
““母親教訓(xùn)的是,孩子知錯了?!笔Y青云連忙岔開話題,“可是我欲納東林黨人家女兒為妾的事有眉目了?不過丑話說前頭,錢謙益家的我不要。”
“別做夢了!別說錢家、張家、顧家、高家,就是史家、于家的大宗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你一個五品官做妾。”
蔣青云笑了,心想老子敢在午門外鎮(zhèn)壓正藍(lán)旗,就敢在江南鎮(zhèn)壓東林黨。
“旁支呢?”
“那是他們高攀了?!?/p>
……
文氏突然生氣了:
“都怪你這孩子胡攪蠻纏,我都差點忘了正事。剛找大夫看過了,綠珠身孕已有一個半月了。你,你是真荒唐~”
蔣青云兩手一攤,沒辦法。
沒一會~
江南、綠珠、晚春一起來了。
“府里要有規(guī)矩,綠珠的事下不為例,但是第二個孩子必須從江南肚子里出來,誰若違背,就滾出府里。還有,云兒你暫時不許納妾進(jìn)門了!”
“是。”
文氏吩咐完,剛要挪步,就看到一只走路歪七扭八的三花貓從眼前經(jīng)過,瞬間氣不打一處來。
“人不像人,貓不像貓。”
“上梁不正下梁歪?!?/p>
……
上梁,當(dāng)然是蔣忠誠。
最近他過的水火兩重天,彷徨并幸福著。
因為兒子一再搞事,樁樁離譜,嚇的他肝兒顫~
因為兒子一再搞事,同僚們個個主動給自己送禮。就連頂頭上司也故意給自己貪墨銀子的機(jī)會。中午一頓花酒,晚上一頓花酒,日子過的那是相當(dāng)幸福~
老爹蔣忠誠收銀子的事,蔣青云其實是知道的,但他不想干涉。
朝堂斗爭,貪墨銀子是小事,不如留點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