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嗯……"她清了清嗓子,假裝忙碌地整理著根本理不順的衣襟,眼神飄忽不定:"知道了。"
突然意識到什么,她故作鎮定地補了一句:"好巧,你也姓寧啊。"說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說得是什么蠢話。
寧裊依舊跪得筆直,但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夕陽的余暉落在她束發的緞帶上,映出一抹暗紅的光澤。
寧裊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在暮色中宛如一縷輕煙:"屬下無父無母,自小飄零孤苦無依。"寧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摩挲著劍柄上的花紋,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波瀾:"為了活命,從小便扮作男孩在街頭行乞,五年前村子里鬧匪患,屬下被寧將軍所救,屬下的命是寧將軍給的,便隨了寧將軍的姓。"
她忽然抬頭,漆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光亮:“屬下的命是寧將軍救的,就是寧將軍的人,四小姐是寧將軍珍愛的家人,是寧將軍的心頭寶,屬下一定會保護好四小姐,即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寧清洛的目光落在那雙滿是繭子的手上,燭火的微光映出數道深淺不一的疤痕,心中有些觸動。
女子能練就一身武藝,必然是要比男子吃更多的苦。
“原來是這樣啊……”寧清洛走到寧裊面前,將寧裊從地上扶起來:“豁出性命倒不至于,就是一些后宅瑣事,聽我吩咐就行。”
寧裊抱拳鄭重道:“屬下遵命。”
窗外的落霞漸漸暗淡,室內一時陷入安靜。
寧清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望向房梁,那里昏暗得看不清輪廓。
"你怎么……"她遲疑地指了指上方:"在房梁上呆著?"
“屬下是寧將軍培養的影衛,寧將軍讓屬下暗處保護四小姐,四小姐需要時屬下可隨時出現,平時就在房梁上,不會礙著四小姐的眼。”
寧裊的腳尖在雕花木柜上輕輕一點,衣袂翻飛間已騰空而起,眨眼間便如貓兒般落在房梁上,甚至沒有驚動半分塵埃。
寧清洛仰著頭呆立原地,紅唇微張,人都看傻了。
這怎么又上去了?
她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心里泛起一陣不自在——任誰被一雙暗處的眼睛時刻盯著,恐怕都難覺舒坦。
"你先下來。"寧清洛提高嗓音朝房梁上喊道。
話音剛落,黑影翩然落地,寧裊落地時連一點聲響都沒發出。
窗外梧桐的枯葉打著旋兒飄落,在窗欞上投下斑駁光影。
寧清洛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繞著腰間絲絳:"我不習慣這般,你或是光明正大在屋里待著,或是換個地方。"她無奈地笑了笑:"我這閨房既非龍潭虎穴,也沒什么能時時能殺了我的豺狼虎豹,后宅那些瑣碎算計而已,倒也不至于要你這般戒備。"
"那屬下去窗外守著?"寧裊抬頭時,一縷碎發掃過她英氣的眉梢。
"這都快入冬了,外頭寒氣重得很。"
寧裊挺直腰背:"屬下無妨,雪夜能潛伏三日不動。"
寧清洛忽然伸手握住寧裊帶著薄繭的指尖,觸到一片冰涼:“這不是生死存亡的戰場,也不是軍營,更不是什么嚴陣以待的任務,你只要在我有事的時候能隨時跟我二兄傳遞消息,按我要求做事就行。”
"可將軍說……"寧裊眉心微蹙:"后宅會吃人……"
“嗯?”
寧清洛從寧裊肅穆的神色中察覺出異樣。
感覺寧裊不但不明白所謂后宅的瑣碎,還像是誤會了什么。
寧裊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嗜血寒光:"屬下在邊關時,見過蠻族架鍋煮食婦孺。"她困惑地抬眼:"沒想到四小姐這樣的貴女也會擔心被人吃了,更沒想到高門大戶竟然也愛烹煮人肉……"話到此處竟說不下去。
寧清洛:“……”
果然,不僅是誤會了,還誤會的沒邊了。
寧清洛怔了半晌,忽而掩唇低笑起來,笑得釵環輕響。
"高門里的'吃人'可不是真架鍋燒火。"她牽起寧裊粗糙的手,感受著上面縱橫的傷疤:"二兄派你來,想必是看重你是個女兒身,你一會換上丫環的衣服,像我院里丫環一樣生活便是,這樣在我這里也方便一些。"
寧裊抱著衣裳手足無措,英氣的面龐難得露出窘迫:"可屬下……"她聲音漸低,很是為難道:"屬下只會殺人,不會伺候人。"
窗外最后一片梧桐葉悄然飄落,燭芯"啪"地爆了個燈花。
寧清洛看著眼前這個在血火中淬煉出來,卻對女兒家的繡花針一竅不通的姑娘,忽然覺得有趣極了。
“我有丫環伺候,你不用伺候我,只需要裝作是我丫環保護我就行。”寧清洛輕輕撥弄著手腕上的玉鐲,眼底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指節在桌上輕叩兩下:“對了,你可見過我院里其他人了?"
寧裊站得筆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劍,英氣的眉眼稍稍柔和了幾分:“回四小姐,屬下是寧將軍親自帶來的,已見過春桃姑娘……春桃姑娘人很好。”
寧清洛抬眸瞧她一眼,唇角微彎:"既如此,你現在就去找春桃吧,讓她給你找身合適的丫環衣裳換上,在我院里不必如此緊張,也沒人敢貿然取我性命,你平日里就在下人房歇息就行。"
寧裊眉頭微皺,眸光堅定如磐石:“不行,屬下是影衛,影衛就是要時時刻刻守在被保護的人身邊,不然就不配做影衛。”
寧清洛張了張嘴,最終無奈搖頭:“額……那好吧,你還是要去找春桃換下丫環衣裳,然后讓春桃讓小廝找個小榻放在外間。”
畢竟得尊重一下寧裊身為影衛的事情,從此白天晚上都不是她一個人,也著實讓她頭疼。
感覺她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好在寧裊是寧赫的人,倒是用著也放心。
"屬下遵命。"寧裊恭恭敬敬一抱拳,轉身就要推門而出。
寧清洛忽地想起什么:"哦,對了,順便跟春桃說,我想喝她燉的雞湯了。"
寧裊停下腳步,轉頭恭敬抱拳:“屬下遵命。”話落,站在原地保持著躬身抱拳的姿勢:“四小姐還有什么吩咐嗎?”
“沒了。”寧清洛抿唇笑了笑,望著寧裊離去的背影出神。
也不知道寧赫是怎么訓練的寧裊,好好一個姑娘家,愣是給人訓成了木訥模樣。
小廝很快就找來了軟榻放在了寧清洛屋子的外間,寧裊坐在上面整個人都有些拘束,端坐著背脊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上。
那榻面分明鋪著柔軟的錦緞,寧裊卻只敢挨著邊沿。
寧清洛放下茶盞關切道:“不習慣嗎?”
寧裊仰頭看了看房梁,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眼神躲閃著垂下頭,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
這時劉嬤嬤端著青瓷湯盅推門而入,鬢間還沾著灶房的煙火氣。
“春桃傷口剛好些,老奴瞧著她倦得很,就讓她回去歇著了,老奴幫她看著雞湯的火候,雞湯煮好了老奴也沒舍得叫她,就自己給您端來了,您可莫要怪罪春桃。”
劉嬤嬤將湯盅輕輕擱在案上,掏出手帕擦拭額間的汗珠,揭開蓋子,濃郁的雞湯香氣頓時盈滿內室。
“自是不會。”寧清洛接過勺子在湯里輕輕攪動:"嬤嬤想得周到,讓春桃好生將養著。"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紫檀院的小翠如何了?我今日回來后實在太累,倒忘記問她的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