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母艦垂死的火光在墨色滄溟上明滅,如同地獄之門開合的縫隙。
扭曲的鋼鐵殘骸緩緩沉入冰冷的海水,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吞咽聲,卷起的漩渦拉扯著“破浪號”這艘同樣傷痕累累的銹蝕巨獸,船身在濁浪中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船艏,死寂如墓。
那根凝聚了數位宗師意志、最終由枯禪僧以菩提佛光熔鑄升華的“弒神鐵索”,在完成其毀滅使命后,已然寸寸崩斷。
冰藍的凍氣殘屑、幽藍的電弧碎芒、深紫的圖騰微光、璀璨的金剛梵文碎片,連同那純凈卻已黯淡的菩提佛光,如同星屑般紛紛揚揚,灑落在冰冷翻涌的海面,旋即被無情的浪濤吞噬。
枯禪僧墜落之處,唯余一圈緩緩擴散的漣漪。
程嘯山倒拖著那柄巨大的“鎮海錨”,粗重的錨爪深深楔入龜裂的甲板,古銅色的雄壯身軀如同定海神針,硬生生在劇烈的搖晃中站穩。
他環眼怒睜,虬髯戟張,死死盯著枯禪僧消失的海面,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拉響的破風箱。
方才那傾盡全力的一擲,幾乎抽干了他霸道的血氣,后背那條猙獰的赤龍刀疤,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在昏暗光線下隱隱作痛,更添幾分慘烈。
他環視四周,目光掃過沉默的眾人,最終落在翻涌的海面,猛地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他娘的…好個老和尚!”
瓦列里龐大的身軀微微晃動,如同冰封的雪山在余震中顫抖。
靛藍色的圖騰光芒黯淡了許多,覆蓋在裸露皮膚上的冰霜正在緩緩融化,滴落的水珠混雜著細微的血絲——那是強行催發凍氣、冰封鐵索帶來的反噬。
他冰藍的瞳孔深處,那屬于凍土荒原的“熬”意依舊堅忍,卻蒙上了一層目睹同等級存在隕落的沉重陰霾。
巖石般的臉轉向那片吞噬了枯禪僧的海域,沉默如山。
非洲戰士單膝跪地,精悍的身軀微微顫抖,手中的粗大錨鏈環已布滿裂痕,深紫色的圖騰如同熄滅的篝火,只余灰燼般的微光。
他粗重地喘息著,望向海面的眼神充滿了原始部族對犧牲者的敬畏與一絲茫然。
那融入鐵索的祖靈之力,幾乎耗盡了他的精氣。
面具忍者破碎的右臂無力垂落,完好的左手撐在扭曲的通風管壁上,深灰色的吸光作戰服多處破損,露出下面閃爍著不穩定幽藍光芒的線路和仿生肌肉纖維。
陶瓷面具上猩紅的警告色已褪去,只余一片冰冷的灰白,數據流微弱地跳動著,顯示出巨大的能量虧損和機體損傷。
他電子眼掃過海面,又迅速移開,似乎在計算著新的生存概率。
高處起重機頂端,無芯古燈散發的朦朧光暈似乎也黯淡了幾分。
枯槁的天竺老僧眼簾低垂,膝上那卷流轉暗金的貝葉經,其中幾片蘊含“金剛護法”真言的貝葉,光澤已然徹底內斂,如同蒙塵。
他身前那盞古燈內,懸浮的星塵光點旋轉得極其緩慢,仿佛隨時會熄滅。
那古井無波的沉寂之中,終于流露出一絲屬于凡塵的、深沉的悲憫與嘆息。
林默背靠著冰冷扭曲的艙壁,身體微微顫抖。
熔金幽藍的瞳孔在帽檐陰影下死死盯著枯禪僧消失的海面,又猛地轉向遠處正在沉沒的“清道夫”殘骸火光。
體內那座瀕臨崩潰的“熔爐”,因目睹枯禪僧的獻祭與“清道夫”的毀滅而徹底失控!
焚爐真意的灼熱,帶著沈三篙燃盡己身的慘烈與不甘,如同巖漿般在經脈中奔涌咆哮!
豎瞳知識的冰冷,源自星海彼岸的毀滅法則碎片,如同億萬把冰錐刺入識海!
渡翁星輝古血的秩序微光,試圖調和,卻被狂暴的沖突撕扯得明滅不定!
三股力量在失去了“鎮岳”刀意強力鎮壓與“靜”域撫慰的瞬間,如同掙脫囚籠的兇獸,在他體內瘋狂對沖、湮滅、撕扯!
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如同在靈魂深處引爆一顆微縮的星辰!
劇烈的痛苦讓他的面容扭曲,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新生的左臂皮膚下幽藍的脈絡如同過載的電路,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光芒,掌心那輪被荊棘纏繞的血月烙印,更是灼熱得如同烙鐵,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暗紅邪芒!
“呃…啊——!”
壓抑的嘶吼終于沖破喉嚨!林默猛地一拳砸向身側的艙壁!
轟!
厚實的合金鋼板被蘊含著混亂狂暴力量的拳頭砸得深深凹陷!邊緣翻卷燒紅!火星四濺!
這失控的爆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船艏緊繃的死寂瞬間被打破!
瓦列里冰藍的瞳孔猛地轉向林默,巖石般的臉上肌肉繃緊,殘余的凍氣本能地再次凝聚!
非洲戰士如同受驚的猛獸,猛地從地上彈起,布滿裂痕的錨鏈環橫在身前!
面具忍者破碎面具下的電子眼瞬間鎖定林默,完好的左手再次摸向腰間!
高處天竺老僧低垂的眼簾驟然抬起,溫潤的眸光第一次帶著清晰的凝重,掃向那狂暴的能量源頭!
程嘯山環眼一瞪,倒提巨錨,悶雷般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小子!穩住心神!別讓那鬼東西燒穿了你的腦子!”
然而,林默此刻的意識,已被體內狂暴的“熔爐”和掌心的血月烙印拖入了無邊的煉獄!
識海中,《天工開武圖》的熔金圖譜光芒狂閃,試圖梳理引導,卻被混亂的力量洪流沖擊得支離破碎!
無數混亂的幻象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涌入:
——陳伯在拾古齋血泊中奮力推搡,嘶吼著“走!”!
——沈三篙燃盡生命精元,化作暗紅流光融入卷軸,眼神決絕!
——阿萊撲向槍口,熱血浸染卷軸,高呼著誘餌!
——驚鴻的峨眉刺撕裂空氣,冰冷的“照影刺”斬斷手腕!
——渡翁黃銅羅盤指針瘋狂轉動,古血重塑斷肢的劇痛!
——司徒遠冰冷的宣告:“薪火之試…勝者覲見燈塔,敗者化為薪燼!”
——最后,是枯禪僧融入菩提佛光、撞向鐵索時,那枯槁面容上決絕的悲憫!
“活下去…替我們活下去…”
“焚盡八荒…也是一種活法?”
“薪燼…薪燼…”
陳伯、沈三篙、阿萊、枯禪僧…一張張染血的面孔在混亂的熔金火焰中浮現、扭曲、嘶吼!
血月烙印的荊棘藤蔓瘋狂生長,纏繞上識海,要將一切拖入冰冷的毀滅深淵!
焚爐真意咆哮著要焚毀所有束縛!豎瞳知識冰冷地解析著毀滅的最優路徑!
“不——!!!”
林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熔金幽藍的瞳孔徹底化為一片沸騰的熾白!
狂暴的力量洪流失去最后約束,如同失控的洪峰,即將沖破經脈的堤壩,將他從內到外徹底焚毀、湮滅!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徹底吞噬、身體即將化為狂暴能量爆點的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低沉、厚重、仿佛自靈魂深處響起的刀鳴,驟然在林默緊握的右手中炸響!
是“鎮岳”!
那柄僅僅出鞘三寸、暗青刀身上“鎮”字篆文光輝已然內斂的古拙厚刀,仿佛感應到了主人瀕臨徹底崩潰的絕境,竟自發地震顫起來!
刀鳴并非高亢,卻沉重無比!如同沉睡的遠古山岳被地心的脈動驚醒!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沉凝、更加純粹、更加浩瀚的“鎮”之意境,如同無形的億萬鈞玄鐵,轟然從刀身內部爆發出來!瞬間籠罩了林默全身!
這不是林默催發的刀意,而是“鎮岳”刀本身蘊含的、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本源意志!是山岳之魂的蘇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強行凝固!
林默體內那即將爆發的狂暴“熔爐”之力,撞入這沉重到無法想象的“鎮”字本源意境,如同怒濤拍擊在億萬年巋然不動的礁群之上!
轟——!
無聲的轟鳴在林默靈魂深處炸開!
沸騰的熔金火焰被強行按回幽邃的深潭!
狂暴的豎瞳知識碎片被無形的巨手強行歸位、梳理!
翻騰的血月烙印荊棘藤蔓如同遭遇天敵,瞬間收縮、凝固!
所有混亂的力量、所有狂暴的幻象、所有毀滅的沖動,在這股源自“鎮岳”刀本源的、純粹到極致的“鎮”之偉力面前,被強行鎮壓、凝固、梳理!
林默沸騰的熾白瞳孔,如同被澆入了萬載玄冰,瞬間褪去了狂亂,重新化為一片死寂的熔金幽藍,只是那幽藍的深處,多了一絲被強行鎮壓后的、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冰冷。
他身體劇烈地晃了晃,猛地噴出一口帶著熔金氣息的暗紅色淤血!
氣息瞬間萎靡下去,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靠著艙壁緩緩滑坐在地,只有那只緊握著“鎮岳”刀柄的右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慘白如骨,仿佛那是連接他與這個世界的唯一錨鏈。
刀身之上,那枚“鎮”字篆文,在爆發出本源偉力后,光澤徹底內斂,變得比之前更加古樸、更加沉重,仿佛耗盡了積攢的力量,重新陷入了沉睡。
“鎮岳”護主!以刀魂本源,強鎮心魔!
船艏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海風嗚咽,浪濤拍打船體,以及遠處“清道夫”殘骸沉沒前最后的、如同嘆息般的鋼鐵扭曲聲。
程嘯山倒吸一口涼氣,環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悸,死死盯著林默手中那把看似古拙的厚刀。
瓦列里冰藍的瞳孔收縮,巖石般的臉上肌肉緊繃。
非洲戰士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面具忍者破碎面具下的電子眼數據流瘋狂閃爍,似乎在重新評估那把刀的威脅等級。
高處天竺老僧溫潤的眸光落在“鎮岳”刀上,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一絲凝重與…探究。
劫后余生的茫然尚未散去,新的震撼與更深的忌憚,已在這艘駛向地獄的孤舟上悄然滋生。
滄溟之上,薪火未熄,孤魂踟躕。心關之險,更勝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