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代中后期的社會風氣越來越開放,人性也越解放,但在朝廷官方禮教的話語里,還是要獎勵“婦女守節”這種精神的。
如果有“夫死守節”這種事情,地方官府可以奏請朝廷進行旌表,賜建貞節牌坊,放在民間也算是家族榮耀的一種,能上個縣志啥的。
這種背景下,如果逼迫寡婦再嫁,就是違反政治正確的事情。
本來陸白衣這條件明顯不夠,但好歹也“守”了十來年沒再嫁,申請旌表也勉強說得過去。
畢竟這可是陸家人,降低標準走個后門又怎么了?縣衙還能不給陸家這個面子?
所以這招雖然看著很歪門邪道,但理論上確實能妨礙陸白衣被聯姻。
反正白榆認為,已經還了陸白衣的人情,從此兩不相欠了。
等到陸白衣氣呼呼的走人,白榆回到班房,繼續與錢百戶商議下階段的工作。
“現在人手已經到位,就讓劉存義來找我舉報,說有大逆不道的順口溜流傳。
然后我們就以此為借口,開始追查流言。”
錢百戶還是有點糾結,“你確定要這樣無事生非,主動制造差事?”
白榆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如果不自己找點事干,那我們就只能去打擊偽學了。
然后得不到任何好處,還得罪大學士徐階,你選哪個?”
錢百戶立刻不糾結了,“那還是自己找點事吧。”
不是白榆非要搞事,如果不折騰怎么進步?
不過白榆又云山霧罩的說:“我們還是需要尋找合適時機,如此開展新工作才能事半功倍,將效益最大化。”
錢百戶疑惑的問道:“什么時機?”
白榆吩咐道:“煩請長官去打聽消息,看看朝廷中什么時候又有利益爭奪,尤其是嚴黨參與的角力。”
錢百戶實在不能明白,他們基層工作和朝廷動向有什么關系?
按照他理解,白榆所謂的開展工作,其實就是找個借口擴權,然后去搶地盤、搶業務、搶錢。
這種基層爭奪利益分配的小事情,能和朝廷大事搭邊?
白榆高深莫測的說:“我們做事的人,不但要低頭拉車,更要抬頭看路啊。”
錢百戶聽了個寂寞,感覺白榆比他更像是職場老業務員,真不知道十五歲年紀怎么學到的。
又想了想后,錢百戶答話說:“說起朝堂角力,最近就有啊。
老兵部尚書許論辭官了,嚴黨想讓東南總督胡宗憲來當兵部尚書,但帝君態度模糊,很多大臣也不同意。”
白榆點頭道:“這個背景還不錯,如果一切順利,包管錢長官你升一級!”
錢百戶苦笑道:“不敢奢望升級,能不被你拖下去就不錯了。”
如果不是看到陸炳如此器重白校尉,錢百戶還真不敢跟著胡來。
到了次日,白榆在纓子胡同接上了劉存義,然后一起來到了位于皇墻西大街的班房。
然后對錢百戶說:“這位是軍余劉存義,今日找到我,說要舉報一些事情。”
錢百戶裝模作樣的讓班房里其他人都出去,問道:“什么事情?”
劉存義先看了眼白榆,得到肯定的眼神后,這才開口道:
“小人近日在西院胡同游覽時,聽到有人傳謠說‘嘉靖嘉靖,家家皆凈’,實在不堪入耳,故而向官校舉報!”
白榆失聲叫道:“什么?天子腳下,竟然有如此訕君謗上的言論?實在大逆不道!”
又對錢百戶說:“事情報到我們這里,必須追查!”
錢百戶暗自吐槽,年輕人的演技太浮夸了,一點都不自然。
隨即就按照原定計劃,錢百戶將手下五十名旗校都派了出去,以教坊司西院胡同為中心,查訪流言線索。
不過關于劉存義舉報流言的事情,并沒有告訴這五十名校尉,可能是為了保護舉報者的安全。
甚至錢百戶還特意向眾旗校強調了,不許將劉存義出現的事情外泄。
安排完了后,錢百戶對白榆調侃道:“你怎么不想親自出動,年輕人不都挺愛在街面上耀武揚威的么?”
白榆嘆道:“官校在街巷查訪線索,勢必驚擾門戶。我不忍心親眼目睹各家被騷擾,所以就不親自出面了。”
錢百戶:“......”
你這種覺悟,足夠當個三品大員或者封疆大吏了!
到了下午時候,迎來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白榆正在和錢百戶坐著喝茶,劉存義像個隨從一樣在旁邊伺候著。
忽然聽到“咣當”一聲巨響,三人轉頭看去,原來是班房的門板被人踢開了。
而后南鎮撫司千戶嚴鵠出現在門口,臉色不是很好看。
白榆忍不住對錢百戶吐槽說:“我們這個破站點,怎么漏的像個篩子一樣!
劉存義上午才出現在這里,下午就被這位嚴千戶知道了!
長官你強調說保密,看來都白強調了!必須整頓!”
雖然與嚴鵠沒有直接統屬關系,但嚴鵠在級別上算是上官,錢百戶和白榆就站起來迎接。
不過嚴鵠看也沒看錢百戶和白榆一眼,進來后只盯著劉存義看。
從嚴鵠身后冒出幾個旗校,上前就要捉拿劉存義。
白榆挺身而出,攔在中間,質問道:“嚴長官要作甚?”
嚴鵠無比驕橫的說:“這劉存義涉嫌強盜罪,本官要抓捕他歸案!
白校尉你若識相,就滾一邊去!不然連你也視為同犯!”
每每想起上次奉命調查白榆的事情,嚴千戶的心里就不大舒服,所以語氣自然不會好。
雖然當時主要丟臉的人是鄢懋卿,嚴千戶沒什么過錯和失誤。
但是看著比自己還年輕的對家在自己面前呼風喚雨,傲氣的嚴千戶心里肯定不爽。
更別說當初這個小人物,差點被自己像是踩螞蟻一樣踩死,如今反倒在自己面前人五人六的,是個人就會膈應。
白榆沒有滾開,繼續質問道:“嚴長官可有證據?或者是說明詳細時間、地點、贓物情況?”
這句話倒真是把嚴千戶問住了,一時間不好明白著回答。
他抓劉存義當然是為了《清明上河圖》,但卻不能公開說出來,因為他有私心。
如果把事情公開說出來,那就變成了公事,他就沒法私吞《清明上河圖》了。
其實說是私吞也不完全恰當,他嚴鵠這幅畫,還不是為了拿這幅畫討好那個爛人父親?
他到底能飛多高,還不是全看那位爛人父親肯為自己花費多少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