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又是誰?”福賽斯醫師的視線越過柜臺,落在林默身上,眉頭習慣性地擰著,嘴角向下撇,透著一股被打擾的不耐煩。他的目光掃過林默身下的輪椅,在那張陌生的“白人青年”臉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他明顯僵硬的腿上,眼神里沒什么波瀾,只有日復一日面對病痛和傷痕的麻木。
“誰放你進來的?算了那不重要!腿怎么了?讓掠奪者打斷了還是讓地雷炸殘了?”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像砂輪磨過木頭,帶著濃重的鼻音。
林默操控輪椅滑到檢查床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不是外傷。腿…動不了,有一段時間了。知覺很弱。”他一邊說,一邊試圖卷起避難所制服連身褲的褲管,任由略顯蒼白的小腿暴露在輪椅踏板上,毫無生氣。
福賽斯醫師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繞過柜臺走了過來。他動作不快,甚至有些拖沓,帶著老年人特有的遲緩。他拉過檢查床邊的金屬圓凳,一屁股坐下,凳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聲。他沒讓林默挪到檢查床上,似乎覺得多此一舉,直接伸手,隔著薄薄的褲子布料,按在了林默的膝蓋上。
那枯瘦的手還挺有勁,看得出力道不小。林默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感受著膝蓋傳來的觸壓。然而,什么也沒有。沒有預期的酸脹,沒有刺痛,甚至連最基本的“被觸碰”的感覺都極其微弱,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棉絮。福賽斯的手指沿著他的膝蓋骨用力按壓,又捏了捏他的小腿肌肉,動作粗暴直接,毫無醫者的輕柔可言。
“哼?!崩厢t師又哼了一聲,渾濁的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像兩把遲鈍的解剖刀,在林默毫無反應的臉上刮過。他收回手,身體轉向旁邊固定在墻壁上的一個老舊終端機:“知覺果然很弱,過來做個肌電圖”。林默依言過去,看著醫生將幾個傳感器貼到自己身上。不由得看向了使用的儀器。
那機器屏幕是單調的綠色,邊框磨損得露出了底下的金屬。他枯瘦的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笨拙地敲擊了幾下,發出噼啪的聲響。屏幕閃爍,跳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字符和波動曲線。
“神經信號…”福賽斯瞇著眼,湊近了屏幕,幾乎把鼻子貼上去:“信號微弱得像快斷氣的蚊子叫…不是外傷壓迫,更像是…某種內在的損傷?”他調出另一組更復雜的圖譜,幾條代表不同神經束的曲線在屏幕上微弱地起伏著,如同風中殘燭。“奇怪…這種傳導阻滯模式…廢土上可不多見?!?/p>
他猛地轉過頭,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林默:“你,到底是怎么搞成這個樣子的?被什么奇怪的輻射源照過?還是接觸過什么不該碰的化學原料?”
空氣仿佛凝固了。終端機風扇發出輕微的嗡鳴,是房間里唯一的聲音。林默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緊貼著臉頰,汗水浸濕的邊緣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癢,他極力克制著去抓撓的沖動。怎么回答?真實的病因——“肌萎縮側索硬化癥”——前世界都罕見的病例,在這個連戰前科技都斷裂的世界,無異于天方夜譚。他需要一個廢土人能理解、至少能接受的解釋。
沉默只持續了短短幾秒。林默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過濾著游戲里見過的種種廢土奇觀和危險。冷凍?游戲里確實有111號避難所那樣的冷凍設施…風險巨大,但存在!他喉嚨滾動了一下,聲音透過面具,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劫后余生的艱澀和不確定:“…一處…冷凍設施。”他頓了頓,似乎在努力回憶痛苦的細節,“年代太久遠了…控制系統…出了問題。低溫…持續時間…超過了安全閾值?!彼D難地擠出這幾個詞,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毫無知覺的腿上,帶著一種無需偽裝的絕望。
福賽斯醫師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渾濁的眼睛里也沒有絲毫波瀾。他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呵”,像是嗤笑,又像是單純的呼氣。他不再看林默,注意力重新回到那閃爍著綠光的終端屏幕上,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又敲了幾下,調出另一份文檔。
“好吧,”老醫師的聲音平板無波,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彼钢聊簧弦粭l幾乎平直的神經信號線,“你這腿,指望它自己好是做夢。想動?想站起來?靠你自己那點可憐的電信號?”他搖搖頭,稀疏的白發在燈光下晃動,“想都別想。”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墜入了冰窟。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廢土醫生如此直白的宣判,絕望的寒意還是瞬間攫住了他。難道賭上性命穿越而來,連一絲希望都…
“不過,”福賽斯話鋒一轉,渾濁的眼睛斜睨著林默,手指離開了鍵盤,慢悠悠地伸向旁邊器械推車上的一個金屬盒。他打開盒子,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十幾支紅色的、鉛筆粗細的玻璃管。管壁上印著一個小小的注射器圖案,下方是清晰的字樣:治療針 (Stimpak)。他拈起一支,紅色的液體在玻璃管里微微晃動,在日光燈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斑@東西,”他用干枯的手指彈了彈玻璃管壁,發出清脆的聲響,“能給你暫時的‘行動力’。刺激神經末梢,強行驅動肌肉,效果立竿見影。打一針,保你幾個小時活蹦亂跳,跟沒事人一樣?!?/p>
一絲微弱的光,瞬間刺破了林默心頭的陰霾!治療針!《輻射》世界里最標志性的道具之一!雖然知道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安慰劑,是保守治療,但至少…至少能讓他暫時擺脫這該死的輪椅!能讓他站起來,像個正常人一樣行走!哪怕只有幾個小時!這對他這個在輪椅上禁錮了太久的人來說,無異于沙漠中的甘泉!
“多少錢?”林默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的手已經下意識地伸向自己腰間的腰包,那里裝著金豆,還有…他飛快地盤算著。
福賽斯醫師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被劣質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齒,牙齦萎縮得厲害。這笑容沒有絲毫溫度,反而帶著一種市儈的精明和掌控感?!皢栴}就在這兒了,朋友。”他把玩著那支紅色的治療針,語氣帶著戲謔與坦誠,“避難所內部信用點?你剛進來,一個子兒沒有。瓶蓋?那玩意兒在老頭子這兒跟廢鐵片差不多。”他老神在在地看著林默,“所以你可以考慮該拿什么付賬了?!”
林默看了看老頭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紤]到對方的職業,他轉身從背包里掏出一個透明的樂扣樂扣盒子,試圖打開,里面是用橡皮筋捆扎分類的,去除外包裝的各類藥品。:“醫生,我有藥。最多的是抗生素,還有各種特效藥,甚至還有嗎啡,效果很好,戰前…”
“藥?”福賽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緊張,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他像趕蒼蠅一樣猛揮著手,差點把手里的治療針甩出去?!澳米撸】炷米?!別讓我看見這些玩意兒!”仿佛那些藥片是某種不祥之物,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刻意壓低了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聽著,小子!我是帶著善意跟你相處,所以你至少不應該害我,我這里不需要更多的藥!
尤其是這種‘好東西’!除非你想讓波比那個小混蛋半夜溜進我的辦公室,撬開我的醫藥柜,然后把自己嗨上天!到時候蒂娜那個女人,”他朝著隱約傳來機器轟鳴的方向努了努嘴,臉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會發瘋!會把我這可憐的老骨頭連同整個醫療室一起拆了!我寧愿被死亡爪啃了也不想再經歷一次!”
林默拿著藥板的手僵在半空,面具下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波比?蒂娜?有點印象,吸毒的弟弟跟機修師姐姐。他把藥板默默塞回藥盒,重新放回背包深處。心里暗暗吐槽:“差點忘了,輻射世界里出現的所謂的‘藥品’,在我的國家都可以歸類為毒品?!睆U土的醫療環境,果然比想象的還要…混亂。所以攜帶的藥物大有用處,誰知道自己這副脆弱的身板兒,能不能接受的了這里的狂野藥物。(當初的游戲開發人員,不會是在暗戳戳的諷刺美國醫生濫用抗生素吧?真是狠人,狠起來連自己人都黑。)
他深吸一口氣,看看老頭的黃牙與熏黑的手指,以及才說了幾句話就喉結蠕動了好幾次,心里暗笑,這一看就是老煙民了。于是轉身打開一個紙箱。這次,他掏出的是一條包裝完好的的香煙——萬寶路。紅色醒目的包裝在醫療室的白光下異常扎眼。他晃了晃煙盒:“這個呢?”
福賽斯醫師渾濁的眼睛在看到那條煙的瞬間,爆發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暫時驅散了他眼底的疲憊和渾濁,像餓狼看到了鮮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結明顯地滾動了一下,剛才的警惕和厭惡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