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階段測試，啟動共鳴干擾器?！?/p>

技術員在控制臺前，按下了虛擬按鈕。

一聲人耳無法聽見的低頻嗡鳴，瞬間充滿了3號收容間。

那個黑色的干擾器盒子，表面的藍色燈帶驟然亮起。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全息屏幕上，代表著3號富江個體的那條精神波動曲線，猛的一顫，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的撥動了一下琴弦。

它瞬間脫離了與其他九條曲線的同步共振，開始劇烈的、毫無規律的瘋狂跳動。

收容間內。

那個原本優雅嫻靜的富江，身體猛的僵住。

她臉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變化。

不再是那種顛倒眾生的魅惑，也不是病態的愉悅。

而是一種茫然。

仿佛一個習慣了在喧鬧人群中的人，突然被扔進了絕對死寂的真空。

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與整個世界失去聯系的巨大空虛與恐慌。

她雙手抱住頭，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

她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蠕動。

“成功了！”一名年輕的研究員失聲喊道。

“我們……我們把她從網絡里踢出去了！”

K博士死死盯著數據，聲音卻異常冷靜：“加大功率！記錄她的所有生理指標變化！MOSS，分析她的細胞活性！”

【警告！目標細胞活性正在急劇下降！】

【目標正在失去富江特性，向普通人類生理指標退化！】

【警告！檢測到目標體內出現大規模細胞凋亡現象！】

屏幕上，3號富江的生命體征曲線，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向下跌落。

她蜷縮在地上，身體抽搐，美麗的臉龐上浮現出大理石般的青灰色。

她的身體，仿佛正在死去。

K博士的臉色變了。

“關閉干擾器！立刻！”

嗡鳴聲消失。

幾乎是在干擾器關閉的瞬間，屏幕上，代表3號富江的那條精神波動曲線，在短暫的平復后，又開始掙扎著，試圖重新連接上那個共鳴網絡。

收容間內，那個瀕死的富江，身體停止了抽搐。

她皮膚下的蠕動也停止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青灰色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恢復了白皙與光澤。

幾秒鐘后，她緩緩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K博士看著屏幕上重新穩定下來的數據，后背滲出一層冷汗。

“監督者……”他的聲音有些干澀，“我們可能……低估了共鳴對她們的意義?！?/p>

“那不是網絡?！?/p>

“那是她們賴以存在的‘現實’本身?！?/p>

“剝離共鳴，等于是在概念層面上，殺死她們?！?/p>

李琟的表情沒有變化，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屏幕上那個縮成一團的富江。

“那么，就給她們一個新的‘現實’?！?/p>

他的聲音冰冷而平靜。

“啟動主導權信標?！?/p>

K博士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中那份屬于科學家的狂熱。

他的目光從李琟的全息投影上移開，轉向控制臺前那名神情緊張的技術員。

“第二階段測試，啟動主導權信標?！?/p>

K博士的聲音在主控室內回響，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造型奇特的金屬權杖上。

技術員深吸一口氣，在虛擬控制臺上重重按下。

“信標……已激活！”

權杖頂端，那顆鴿子蛋大小的晶體核心，并未發出刺眼的光芒。

它只是亮了起來，散發出一種溫潤、深邃、仿佛能將人靈魂都吸進去的微光。

一種無法被儀器捕捉，卻能被生物本能感知的，極致的、完美的概念，開始以它為中心，無聲的彌漫開來。

它不是命令，是誘惑。

不是征服，是引領。

它在向整個世界宣告：我，才是完美的最終形態。

3號收容間內。

蜷縮在角落里的3號富江，身體一顫。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充滿驚恐與茫然的眼眸，此刻正倒映著信標的微光。

混亂與痛苦，正在從她的眼神中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于虔誠的專注。

仿佛迷航的船只，終于在無盡的黑暗風暴中，看到了燈塔的光芒。

仿佛漂泊的信徒，終于聽到了神祇的召喚。

她不再顫抖，不再抽搐。

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仿佛在欣賞一件從未見過的、最完美的藝術品。

她的身體，開始無意識的，朝著信標的方向，微微側過身。

那是一種臣服的姿態。

一種發自生命本源的，對更高等、更完美存在的向往。

【警告！目標J-C001-3號個體，精神波動正在與主導權信標的頻率進行高速同步！】

【同步率……百分之七十……八十五……九十九點九！】

【同步完成！】

MOSS冰冷的電子音，此刻聽起來卻如同天籟。

【共鳴干擾器持續生效，目標與外部富江個體的連接已徹底切斷?！?/p>

【她現在……只聽得到我們的聲音?！?/p>

“成功了！”

一名年輕的研究員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他猛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揮舞著拳頭。

“我們……我們成功了！我們馴服了她！”

K博士緊握著雙拳，鏡片下的雙眼，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猛的轉身，面向李琟的全息投影，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高亢。

“監督者！初步實驗結果超出預期！”

“共鳴干擾器是有效的盾！而主導權信標……它正在賦予我們某種程度的控制權！”

草薙素子沒有加入歡呼。

她只是站在原地，電子義眼冰冷的鎖定著屏幕中那個姿態順從的富江。

那個曾經散播混亂與死亡的怪物，此刻安靜得像一個陶瓷娃娃。

可她越是安靜，草薙素子心中那股不安就越是強烈。

“這東西……”

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真的能被控制嗎？”

“還是說，我們只是打開了另一個潘多拉的魔盒？”

李琟的全息投影，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他的臉上，沒有K博士的狂喜，也沒有草薙素子的憂慮。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看著屏幕上那個被馴服的富江，仿佛在審視一件剛剛鍛造完成的武器。

鋒利，致命，但也同樣可能傷到持劍者。

實驗，似乎取得了階段性的成功。

但李琟的思緒，早已越過了這間小小的實驗室，飄向了更深、更黑暗的領域。

如果……

如果能通過主導權信標，徹底控制一個富江。

那是否意味著，可以人為的創造出一個富江女王？

一個集所有富江優點于一身，同時又絕對忠于基金會的完美“原體”。

然后，再由這個原體，去統御、約束、甚至清除所有散落在各地的、野生的富江個體。

將一場失控的、永無止境的收容災難，變成一個可以自我管理、自我凈化的可控系統。

用異常，來對付異常。

李琟的思維繼續發散。

富江的細胞，擁有恐怖的再生與增殖能力，并且能對被寄生者進行精神層面的污染與控制。

那么，宿主一定得是富江本人嗎？

如果將這些細胞，在嚴格控制的劑量下，注入到其他生物體內呢？

一個D級人員。

一個經過強化的斯巴達戰士。

又或者注入到基金會制造的各種生物兵器，以及收容的其他異常生物體內。

一個擁有不死之身，又能無限再生的暴君？

一個不僅能在陰影中潛行，還能分裂出無數個體的舔食者？

再通過主導權信標，對這些融合了富江特性的生物兵器，進行絕對的控制……

李琟的指尖無意識的輕輕敲擊著空氣。

他在玩火。

而且是足以將整個世界都燒成灰燼的滔天大火。

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失誤，都可能創造出一個基金會都無法控制的、集多種異常特性于一身的完美怪物。

但他別無選擇。

他想起了雪絨花設施地底，那個山羊頭怪物。

他想起了白夫人在崩解前，那怨毒的低語。

“門……終將……敞開……”

那扇門背后，到底是什么？

是血肉之神那種等級的怪物？還是更恐怖、更無法理解的存在？

僅憑基金會現有的力量，遠遠不夠。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不對稱的、能掀翻棋盤的底牌。

每多一張底牌，人類文明在末日天平上的砝碼，就更重一分。

至于代價……

李琟的眼神，落回到屏幕上那個安靜的富江身上。

當文明的存續都成為問題時，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被允許的。

“K博士。”

李琟的聲音，打斷了主控室內的慶祝氣氛。

“我要你立刻開始第三階段的實驗。”

K博士愣了一下：“監督者，您的意思是？”

“我要知道，”李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與那個富江對視。

“主導權信標的控制極限在哪里。”

“以及，富江細胞在與其他生物組織結合后，是否還能被信標有效控制?！?/p>

“準備D級人員，挑選十名身體健康的死刑犯，還有從蜂巢-01的生物樣本庫里，調取一份酸蝕蠕蟲的活性細胞樣本?！?/p>

K博士的瞬間明白了李琟的意圖。

那不是控制，那是創造。

創造一個神，然后將權柄握在自己手中。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的猶豫和震驚被一種更深層次的、對未知領域的探索欲所取代。

“我明白了，監督者。”

“我立刻去準備?！?/p>

他轉身離去，腳步堅定而迅速。

主控室內，只剩下李琟和草薙素子的投影。

“一個被操控的王，還是王嗎？”

草薙素子重復了她剛才的問題，這一次，她看著李琟。

李琟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個的富江身上。

“是不是王，不重要?！?/p>

“重要的是，她的王冠，由誰授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