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的吼叫,讓沈翰林本就混亂的腦子,更是成了一團漿糊。
“別,別吵了!”他有氣無力地擺著手。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還想什么啊老爺!”柳氏忽然話鋒一轉,眼睛里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現在,我們唯一的指望,不就在眼前嗎?”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翰林手里的那張大紅的喜報。
沈翰林一愣:“你的意思是,武宣?”
“是?。 绷系恼Z氣變得急切起來。
“大公子中了進士,這是天大的喜事!是咱們沈家重新崛起的希望!”
她頓了頓,又開始挑撥。
“可是老爺,您想過沒有,沈武宣他,畢竟是李氏的兒子,是沈思薇的親哥哥!現在沈思薇攀上了將軍府那棵高枝,他的心,還會向著我們沈家,向著景然嗎?”
這番話,可謂是說到沈翰林的心里了。
他自己早就這么想了,縱使那李氏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又怎么樣。
他一個都不喜。
說到底,那三個兒子的背后始終還是李家。
他們兄妹,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沈武宣若是得了勢,會幫誰?
答案不言而喻。
看著沈翰林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柳氏眼里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
她“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抱著沈翰林的大腿,哭得更兇了。
“老爺!景然才是我們沈家唯一的希望??!曉婉如今是皇妃,她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呀,若是我們再失去了宅子,就更讓三皇子看輕了,若是這官位給了沈武宣,那我們,我們就真的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p>
沈景然也跟著跪下。
“爹!那宅子本就是李家的,沒了就沒了!可這官位,是咱們沈家的!沈武宣他是沈思微的親哥哥,他就是個外人!這官,理應由我這個沈家唯一的嫡子來當!這是您欠我的!是您對我們母子的補償!”
沈翰林看著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妻兒,心里也閃過不忍。
這本就是她心愛的女,況且他本就打算將來將沈家交到這個兒子的手里。
現在這么一想,又聽柳氏這么一分析,他立刻就頭昏腦漲的下了決定。
“好!我答應你們!”
“這官位,就給景然!”
第二日沈武宣從外地趕回。
十年。
他韜光養晦了整整十年。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只懂舞刀弄槍的莽夫,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無數個寂靜的深夜里,他熬了多少油燈,讀了多少圣賢書。
為的,就是今天!
他幾乎是跑著進門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喜悅。
“父親!我回來了!我中了!兒子中了!”
他滿心歡喜地沖進正廳。
可迎接他的,卻是一室詭異的死寂。
父親沈翰林坐在主位上,不敢看他。
柳氏和沈景然分坐兩側,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得意的冷笑。
就連平日里與他親近的二弟沈文宣和三弟沈明宣,也站在一旁,神情復雜,欲言又止。
沈武宣心頭一沉,那股沖天的喜悅,像是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瞬間涼了半截。
“父親?這是,怎么了?”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沈翰林嘴唇蠕動了半天,終究是沒能說出那句殘忍的話。
柳氏見狀,用手帕輕輕拭了拭眼角,柔聲開口,那聲音甜得發膩。
“哎呀,大公子回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只是,有件事,還要請大公子體諒。”
沈武宣眉頭緊鎖,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底瘋狂蔓延。
“父親,到底怎么了?”他厲聲問道。
“武宣啊……”沈翰林別過頭,不敢與兒子那雙灼熱的眼睛對視。
“你十年寒窗不易,為父都知道。只是,你弟弟景然,他更需要這個機會?!?/p>
“為父已經決定了,你這個官,就……就讓給你弟弟景然吧。”
什么?
沈武宣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看著父親躲閃的眼神,和柳氏那副假惺惺的悲憫還有沈景然臉上毫不掩飾的挑釁和幸災樂禍。
怒意瞬間吞噬了他。
“為什么?”他咆哮的質問。
“父親!那是我拼來的前程!是我十年苦讀換來的功名!你憑什么一句話就讓給別人?”
“大哥,話不能這么說?!鄙蚓叭徽玖似饋?,小人得志的嘴臉令人作嘔。
“我們都是父親的兒子,你的不就是我的嗎?再說了,現在宅子沒了,父親總要補償我。你就當是……盡孝了?!?/p>
“你閉嘴!”沈武宣目眥欲裂,指著沈景然,那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你算個什么東西!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也敢覬覦我的功名!”
“放肆!”沈翰林猛地一拍桌子,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指著沈武宣的鼻子罵道。
“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這么說他!我讓你讓,是為沈家大局著想!你妹妹如今攀附謝家,與我們沈家勢同水火,你得了官,難道還會向著家里嗎?”
這番話,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刀,狠狠捅進了沈武宣的心臟。
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偏袒外室私生子,而將親生兒子的前途棄如敝履的男人。
他笑得悲涼。
“好……好一個為沈家大局著想!”
原來,在他父親眼里,他這十年寒窗,他這光耀門楣的功名,不過是可以隨時拿來交易,拿來補償私生子的籌碼!
他所謂的家,所謂的父親,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大哥!你別這樣……”沈文宣和沈明宣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想要拉住他。
“滾開!”沈武宣一把甩開他們,雙眼赤紅地瞪著沈翰林。
“沈翰林!我告訴你!我的功名,是我自己的!誰也別想搶走!你,不配做我的父親!”
他轉身,就要沖出去。
他要去官府告訴所有人,他父親的所作所為!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晚了,大哥。沈翰林早昨日就已經派人將頂替的文書,送去了禮部?!?/p>
眾人聞聲望去。
只見沈思薇披著一件月白色的斗篷,獨自一人,靜靜地站在門口。
她的身后,是沈家混亂不堪的庭院。
她的面前,是這一屋子扭曲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