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然被母親眼中的狠色鎮住,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但胸口依舊劇烈起伏,眼中的屈辱和憤怒幾乎要噴出火來。
柳氏緩緩松開手,聲音里帶著哭腔:“兒啊,忍。我們現在……只能忍。你父親一定有他的計劃,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
她嘴上這么說,可心里的恨意,早已如野草般瘋長。
她柳氏,斗倒了李家嫡女,好不容易坐上了沈家主母的位置,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夜色漸深,一個提著食盒的粗使婆子慢悠悠地晃了過來,將食盒“砰”地一聲重重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看都未看他們母子一眼,便轉身走了。
與此同時,在西邊那雅致的客院里,沈翰林和兩個兒子的面前,也擺上了晚膳。四菜一湯,葷素搭配,雖算不上多精致,卻也是正常待客的飯菜。
沈翰林心事重重,沒什么胃口,沈文宣和沈明宣卻是餓了一天,狼吞虎咽起來。
而在北角這破敗的院子里,柳氏打開食盒,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涌上喉頭。
食盒里,只有一個粗瓷大碗,碗里盛著半碗能照出人影的糙米飯,米粒顆顆分明,又干又硬。旁邊一碟小菜,就是幾根被鹽水煮得發黃的青菜,上面連一滴油花都看不見。
這飯食,就連李家府里最低等的雜役,怕是都比這個強!
“這……這是給人吃的嗎?”沈景然的理智徹底崩斷了,他一把搶過食盒,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碗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糙米飯和菜葉子混著泥土,灑了一地。
“我不吃!我死也不吃這種豬食!”他赤紅著雙眼,低聲咆哮。
“我要去找父親!我要問問他,他到底想干什么!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我們被這么作踐嗎!”
“站住!”柳氏一把拉住了他,聲音尖銳。
“你現在去,除了讓你父親跟著我們一起丟人,還能有什么用?你鬧得越大,那老虔婆就越是得意!”
她看著地上的狼藉。
她不甘心,她不服氣!
憑什么?憑什么她斗了一輩子,到頭來還要被一個老太婆踩在腳底下?
可現在她就算再不甘心不服氣,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里咽。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見你父親。”她的聲音恢復了一絲冷靜,但那冷靜之下,是滔天的怨毒。
她必須去告訴沈翰林。
她要讓他看看,他心愛的女人和兒子,過的是什么豬狗不如的日子!
她要讓他心疼,讓他憤怒,讓他加快他的計劃!
從北院到西院,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她到的時候,沈翰林正對著一盞燭火,眉頭緊鎖。看到柳氏紅著眼圈,形容憔悴地闖進來,他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煩躁。
“你怎么來了?”
柳氏一聽這話,所有委屈瞬間爆發,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老爺!”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凄凄慘慘地哭訴起來。
“老爺,您要去為妾身和景然做主啊!那李老夫人……她……她竟把我們母子安排在鬧鬼的破院子里,給的飯食連豬狗都不如!景然氣得把碗都摔了,到現在還餓著肚子……我苦命的兒啊……”
她一邊哭,一邊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被蚊蟲叮咬的紅疙瘩,哭得肝腸寸斷:“老爺,妾身跟了您這么多年,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您看看……您看看這手……這哪是當家主母的手啊……”
沈翰林聽著她的哭訴,心中煩躁更甚。
他何嘗不知李老夫人是在故意折辱他們?
但他能怎么辦?現在翻臉嗎?他們身在云州,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所有的計劃都必須依仗李家的庇護才能進行!
這個女人,怎么就看不清形勢!
但看著柳氏梨花帶雨的臉,他心頭又是一軟。
畢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女人,為自己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耐,上前將柳氏扶了起來,語氣安撫道: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的委屈,我都知道。我又何嘗不心疼你們母子?”
他嘆了口氣,將柳氏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
“夫人,你要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那老太婆現在之所以敢這么囂張,不過是仗著這里是她的地盤。我們初來乍到,根基未穩,只能暫避其鋒芒。”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你且忍一時風平浪靜!別看她現在威風,等我們的計劃成功了,等我拿到了李家的兵權和財富,這整個李家,都是我們的!到時候,你想怎么作踐這個老太婆,就怎么作踐!讓她給你端茶倒水,給你捶腿洗腳,都隨你的便!”
他畫下了一張無比誘人的大餅,言語中充滿了蠱惑。
柳氏的哭聲漸漸停了。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眸子,看著沈翰林。
是啊,只要能笑到最后,現在這點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靠在沈翰林懷里,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妾身聽老爺的。妾身忍!”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北院的門就被拍得山響。
一個四十多歲的婆子,板著一張刻薄的臉,站在門外,高聲喊道:“柳夫人,老太君醒了,請您過去立規矩了!”
柳氏一夜未眠,渾身酸痛,聽到這催命般的聲音,恨得銀牙緊咬。
但想起昨夜沈翰林的話,她還是強撐著起身,簡單地梳洗了一下,跟著那婆子去了李老夫人的正堂。
正堂里,早已濟濟一堂。
李家的幾位旁支的夫人、小姐們都已到齊,她們個個衣著光鮮,神態悠閑,一邊品著茶,一邊低聲說笑。
當柳氏走進來時,所有的聲音都停了,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無一不是輕蔑。
扎得她無地自容。
李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主位,手持一串佛珠,眼皮都未抬一下。
柳氏強忍著屈辱,上前一步,福身行禮:“妾身柳氏,給老太君請安。”
李老夫人這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既然進了我李家的門,就要守我李家的規矩。我不管你在沈家是什么尚書夫人,還是什么抬的平妻,在我眼里,”她頓了頓,語氣里的輕蔑毫不掩飾,“終究是個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