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大隊的打谷場，幾堆剛脫完粒金燦燦的谷子小山般堆著，本該是豐收的喜悅，卻只換來社員們一張張愁云密布的臉和此起彼伏的抱怨。

罪魁禍首，就是場中央那幾件“古董”——幾把木柄開裂銹跡斑斑的連枷，還有幾架看著隨時要散架的手搖木滾筒脫粒機。

“哎呦我的娘！這老胳膊，再掄兩天這連枷，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

王二柱齜牙咧嘴地揉著酸脹的肩胛骨，感覺那骨頭縫里都灌滿了鉛。

李嬸甩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腕，苦著臉：“這破滾筒，比犟驢還難伺候！倆大老爺們搖得臉紅脖子粗，它倒好，嘎吱嘎吱卡殼給你看，谷粒子蹦得比螞蚱還歡實！糟踐糧食啊！”

“大隊里就沒點趁手的家伙什兒？”

有人煩躁地踢了踢腳邊罷工的機器，目光掃視一圈，最后落在蹲在一架脫粒機前的身影上，“誒？晚丫頭，你爹呢？又貓哪個犄角旮旯躲清閑去了？”

林晚充耳不聞。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釘在眼前這臺“病入膏肓”的脫粒機上。

手指撫過磨損得犬牙交錯的木質滾筒邊緣，聽著軸承干澀刺耳的摩擦聲，前世實驗室里拆解精密儀器的記憶瞬間激活，與這粗糙原始的農具在腦中高速碰撞、解析。

“哥，”

林朝陽輕輕碰了碰妹妹的胳膊，用手語關切地比劃，“累？歇？”

林晚抬頭，對上哥哥擔憂的眼神，綻開一個安撫的笑容，手指翻飛如蝶：“不累，哥！這東西笨得像頭豬，我在想，怎么給它開開竅。”

她霍然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走到正對著谷堆發(fā)愁的大隊長趙德福面前，聲音清亮：

“叔，這機器，我能修。還能讓它脫胎換骨，好使得多。”

“啥？！”

趙德福猛地扭頭，像看天外來客一樣盯著林晚，下巴差點掉地上

“晚丫頭，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修壞了耽誤搶收，這責任……”他話沒說完，但意思明擺著——

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啥？

“責任我擔！”

“給我半天，找點工具和廢料。修不好，耽誤的工分，從我爹頭上雙倍扣！”

“哈哈哈！成！晚丫頭有魄力！”

“扣！使勁扣！那老懶蟲早該扣！”

社員們哄笑起來，氣氛竟輕松了幾分。

趙德福看看林晚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又看看堆積如山的谷子和罷工的機器，心一橫，牙一咬：“行！就信你一回！要啥？”

林晚語速飛快，報出一串“藥方”：廢棄自行車鏈條、齒輪（指定從大隊那臺趴窩的拖拉機殘骸上拆）、厚實鐵皮、一小罐黑乎乎的廢機油（拖拉機保養(yǎng)剩下的邊角料）、幾根硬實木棍、粗麻繩。

東西很快湊齊。

林晚瞬間成了打谷場的絕對焦點。

她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線條緊實、蘊藏著力量的小臂。抄起一把沉甸甸的鐵錘和幾件簡陋得可憐的扳手、鑿子，仿佛手握神兵利器，對著那架“病號”脫粒機就下了“刀”。

她的動作沒有絲毫花架子，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和絕對的力量感。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圍觀的人群從最初的看熱鬧、起哄，漸漸變成了屏息凝神的驚嘆。

“我的老天爺！晚丫頭這手勁兒…這錘子掄得，比老鐵匠還穩(wěn)當！”

“快看那鐵皮齒兒！敲得又密又勻！這丫頭怕不是魯班爺轉世？”

“那鏈條齒輪…自行車上的玩意兒還能這么使？神了！”

“上了油就是不一樣！聽聽這聲兒，多順溜！帶勁兒！”

林朝陽緊跟在妹妹身邊，無需言語，默契十足。遞工具、扶穩(wěn)部件，用他無聲的存在，做妹妹最堅實的基座。看著妹妹專注發(fā)光的側臉，他眼中是滿溢的驕傲與溫柔。

“叔，試試手？”

林晚抹了把額角的汗珠，晶亮亮的。她將那架脫胎換骨的“新”機器推到趙德福面前。

趙德福將信將疑地握住那根加固過的搖把，試探性地一用力——嘿！輕巧得讓他差點閃了腰！手臂只是輕松地擺動，改造后的滾筒立刻發(fā)出低沉悅耳的“嗡嗡”轟鳴，高速旋轉起來，帶起一股小旋風！他抓起一小捆沉甸甸的谷穗，塞進喂入口——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陣密集如炒豆般清脆悅耳的爆響！金燦燦、飽滿滿的谷粒如同金色的瀑布，歡快地、毫無阻滯地傾瀉而下，在簸箕里堆起小山！脫得那叫一個干凈利落！而秸稈則被整齊地甩到另一邊，幾乎沒有一粒飛濺的“逃兵”！

“嚯——！！！

”趙德福眼睛瞪得溜圓，驚喜的吼聲沖口而出，“好！太好了！輕省！干凈！快當！神了！真是神了！”他激動得語無倫次，手上搖得更歡，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社員們呼啦一下圍上來，爭先恐后地搶著試手。力氣小的婦女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也能輕松搖動！脫粒效率肉眼可見地飆升，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打谷場上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和由衷的贊嘆。

“晚丫頭！活菩薩啊！救了我們老腰了！”

“這腦子！咋長的？公社技術員來了也得豎大拇指！”

“老林家祖墳冒的不是青煙，是沖天的火箭了！出了這么個寶貝疙瘩！”

林晚聽著潮水般的夸獎，臉上帶著淡淡寵辱不驚的笑意。她快步走回哥哥身邊，手指靈動地飛舞：“哥！成了！以后大家脫粒，能省下好多力氣！”林朝陽用力地、重重地點頭，咧開嘴無聲地笑著，高高豎起兩個大拇指，眼里全是星光。

人群的外圍，沈默不知何時已悄然佇立。他沒有靠近，只是隔著喧鬧的人群，目光穿透鏡片，牢牢鎖定了那個站在煥然一新的機器旁臉頰沾著油污和鐵銹，在冬日夕陽下仿佛自身也在發(fā)光的少女。

像一道強光，撞進他沉靜的眼底。

這個謎一樣的林晚，她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