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繁華的大街,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鳳鳴九商會的金字招牌在春日暖陽下熠熠生輝,氣派非凡。
而與之毗鄰,那座雕梁畫棟、精致華美的三層樓宇——悅己閣,更是門庭若市,成了整條街上最亮眼的所在。
衣著或華貴雍容、或清雅素凈的女子們進進出出,步履輕快,眉眼含笑。
空氣中浮動著清雅怡人的脂粉香、花果香,混合著女子們愉悅的低聲談笑,形成一種生機勃勃的獨特馨香。
伙計們腳底生風,忙碌卻有序,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喜氣,仿佛這悅己閣的榮光,也有他們一份。
頂樓,最幽靜雅致的一間靜室。
紫檀木的寬大書案上,攤開的賬本墨跡未干,密密麻麻的娟秀小楷記錄著流水般的銀錢進出。
一只骨節分明、卻又不失柔美的手,指尖翻飛,金絲楠木的算盤珠子被撥得噼啪作響,如同驟雨急落玉盤,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韻律。
南宮玥一身利落的杏色織金襦裙,外罩同色系繡纏枝蓮紋的半臂,烏黑的長發簡單挽成單螺髻,僅簪了一支通體無瑕、溫潤內斂的羊脂玉簪,再無多余珠翠。
她眉宇微蹙,眼神銳利如鷹隼,唇線緊抿成一條冷靜的直線,周身散發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昔日深宮中那個被失敗婚姻陰影籠罩、對未來茫然無措的柔弱長公主,早已脫胎換骨,浴火重生。
“殿下,”
心腹侍女青黛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道,
“宮里傳話,皇后娘娘請您得空進宮敘話,說是…內務府新貢了幾匹流光溢彩的霞影紗,花樣極是新穎別致,請您去挑挑,好裁制春日新衣。”
南宮玥的筆尖在賬目一處存疑的開支上頓了頓,目光依舊鎖著那串數字,聲音平穩干脆,帶著事務繁忙特有的利落:
“替我回稟母后,霞影紗勞她費心,先幫我留著。悅己閣下月要推‘浴火新生’系列的新款春衫和配套的‘涅槃’香露,圖紙、用料、工坊排期都卡在這幾天,實在抽不開身。”
她終于抬起頭,看向青黛,眼神清明,
“待忙過這陣,我親自帶新調的鳳凰于飛香去給她賠罪。”
語氣里沒有絲毫猶豫或歉疚,只有對自身責任的清晰認知和堅定安排。
青黛恭順應聲退下,臉上沒有絲毫訝異。
自從長公主殿下被那位驚世駭俗、手段通天又離經叛道的神仙小姨母——毓寧郡主點醒,又得她傾力相助,創立了這鳳鳴九商會和專為天下女子身心愉悅而生的悅己閣,殿下便如同掙脫了枷鎖的鳳凰,涅槃重生!
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日進斗金,人也一日比一日自信、耀眼、充滿力量。那曾被駙馬一家磋磨得黯淡無光的明珠,如今光華灼灼,鋒芒畢露,連陛下和娘娘都驚嘆于她的蛻變。
南宮玥放下筆,揉了揉因長時間書寫而有些發酸的手腕,起身走到臨街的雕花木窗前。
她推開半扇窗,帶著料峭春寒的風拂面而來,樓下大街的喧囂人聲、車馬粼粼聲清晰可聞。
看著那些因踏足悅己閣而容光煥發、眉目舒展、步履輕快的女子;看著鳳鳴九商會門口絡繹不絕、裝載著南北貨殖的商隊車馬;
感受著指尖下這間靜室里流淌的、由她掌控的財富脈絡…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力量感,如同溫熱的泉水,充盈著她的四肢百骸,溫暖而踏實。
這種忙碌而充實,一切盡在掌握,靠自身智慧與能力贏得尊重、財富與價值的感覺,真好。
好到她甚至覺得,余生若能一直如此,專注于自己的事業,看顧好這些因她而改變命運、重拾笑容的女子,便已是圓滿。
然而,腦海中卻不期然地響起小姨母東方毓寧那日午后,在悅己閣頂樓露臺,慵懶地曬著太陽,手中把玩著一枚精巧的火銃模型,用她那特有的、漫不經心卻又石破天驚的語調說出的金玉良言:
“玥兒啊,記住姨母的話,
我們生來不是為了取悅他人,而是為了取悅自己。悅己,是此生第一要務
鳳鳴九霄,悅己而榮。你的翅膀夠硬,天空才夠大。
情之一字,講究的是你情我愿,旗鼓相當。它該是錦上的花,而非雪中的炭,更不是腳上的鐐銬。
遇見了,心動了,就大大方方去享受,像品一盞好茶,合心意便細水長流;若不合,便痛痛快快撒手,莫為將就二字,委屈自己半分!
至于旁人的閑言碎語?呵,那不過是硌不著他們腳的碎石子,由他們嚼去!你腳下的路,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這番話,當初如同驚雷貫耳,炸得她心神劇震,顛覆了她過往二十年的認知。
如今,卻早已融入骨血,成了她心底最堅實的底氣與行事準則。她不再是依附于誰的藤蔓,她是能獨自撐起一片天的喬木。
皇宮·鳳儀宮
暖閣內,銀霜炭在錯金螭獸紋的炭盆里燒得正旺,暖意融融,驅散了早春最后一絲料峭。
皇后東方棲梧并未穿著繁復沉重的鳳袍宮裝,只一身家常舒適的鵝黃色云錦常服,斜倚在鋪著厚厚銀狐裘的美人榻上。
她手中捧著的,并非詩詞歌賦,亦非女紅繡品,而是一本裝訂厚實、封面上以遒勁小楷寫著《鳳儀書局·甲字賬冊》的本子。
她看得極為專注,時而用指尖蘸了朱砂墨在旁批注,時而拿起一旁的象牙小算籌細細推演,黛眉時而因疑點而輕蹙,時而因盈余而舒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靜、投入,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
皇帝南宮昱背著手踱步進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刻意放柔的討好笑意:
“梧兒,御花園暖房里的那幾株綠玉牡丹竟提前開了,品相極佳,堪稱國色。陪朕去賞賞?你素來最愛牡丹的雍容。”
東方棲梧聞聲抬起眼,目光從密密麻麻的數字上移開。那雙曾經盛滿柔情的眸子,此刻清亮如秋水,帶著一種南宮昱近來才在她身上頻繁看到的、沉靜而獨立的光彩,不再是以往那種全身心依附的柔順溫婉。
她唇角彎起一個溫婉卻帶著清晰距離感的弧度:
“陛下恕罪。臣妾與毓寧合開的鳳鳴九霄商會,這月的總賬目還未理清。下月要刊印一批新式學堂的蒙學讀物,名曰《啟智千字文》,紙張選料關乎孩童目力,雕版師傅的工錢需核算公允,各處書鋪的分銷契約更要逐條審定,樁樁件件都需臣妾親自把關,實在抽不開身。”
她頓了頓,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甚至貼心地將人選方向都指了出來:
“陛下若覺得花開寂寞,無人共賞其妙,不妨召幾位精通園藝栽培或丹青妙筆的才女相伴品評?她們定能解花語,不負這綠玉芳華。”
南宮昱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看著眼前這個離自己似乎越來越遠、卻又從內而外煥發著迷人自信光彩的妻子,心頭百味雜陳,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自從被她那個離經叛道卻又本事通天的親妹妹東方毓寧帶偏后,他的皇后就徹底變了。
她不再是那個滿心滿眼只有他、以他喜怒為人生圭臬的菟絲花。
她有了自己蓬勃的事業——那個在民間聲望鵲起、惠及女子與蒙童的商會;
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雖然那個伙伴讓他又愛又怕,每次見面都提心吊膽,唯恐小姨子又搞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小玩意”;
甚至…有了自己的脾氣、主見和不容侵犯的個人空間。
他欣賞她如今這副自信從容、生機勃勃、如同明珠拂去塵埃的模樣,這讓他恍惚看到了初遇時那個靈動明媚、才華橫溢的東方家大小姐。
可心底深處,又莫名地失落,懷念從前那種被全然依賴、視為天地唯一中心的感覺。
“咳…無妨,無妨。國事為重…呃,商會的事,教化蒙童,刊印善本,亦是利國利民的正事。”
南宮昱有些訕訕地擺手,自己尋了個臺階下,默默坐到一旁鋪著錦墊的紫檀木圈椅上,看著妻子再次沉浸到那枯燥卻讓她神采奕奕的賬本數字中去。
只覺得那專注的側影,在炭火映照下,比什么綠玉牡丹都要耀眼奪目,卻也…像隔著一層無形的琉璃,更難靠近了。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東方毓寧那丫頭當初叉著腰,振振有詞對他灌輸的“歪理邪說”:
“姐夫!醒醒吧!我姐她可是浴火的鳳凰,不是你籠子里的金絲雀!
并肩看天下,才配得上她的風華!’整天圍著你轉,那叫暴殄天物!
她有自己的翅膀,想飛的時候,你攥得越緊,小心她啄你哦!到時候可別哭唧唧!”
當時只當是這無法無天的小妮子在胡言亂語,如今字字句句回想起來,竟如醍醐灌頂,又似細針扎心。
京郊·棲凰山溫泉別苑
數日后,京郊,棲凰山。
此處山嵐疊翠,溫泉氤氳,是南宮玥名下的私產,也是她為自己精心打造的避風港與充電之所。
悅己閣的生意已步入正軌,鳳鳴九商會諸事亦井井有條。緊繃了許久的弦,終于可以在這山水之間,稍稍松弛。
她牢牢記著小姨母東方毓寧那勞逸結合,方能可持續發展,細水才能長流的歪理,決定來這溫泉別苑小住幾日,泡泡溫泉,理理思緒,也犒賞一下辛苦的自己。
午后,春日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灑在山間。南宮玥換了一身輕便舒適的素錦長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繡銀線纏枝梅暗紋的薄斗篷,烏黑的長發松松挽起,僅斜斜簪了一支剔透的白玉梅花簪,素凈雅致,洗盡鉛華。
屏退了隨侍的侍女,她獨自一人,沿著別苑后山一條清幽蜿蜒的石徑,信步而行。
山間空氣清冽甘甜,混合著松針的清香、泥土的芬芳,以及遠處溫泉氤氳飄來的、帶著淡淡硫磺氣息的水汽,沁人心脾。
行至半山腰,一處視野極佳的觀景亭映入眼簾。亭子半懸于崖邊,飛檐翹角,可俯瞰層巒疊嶂,遠眺京城輪廓。
南宮玥正欲駐足遠眺,卻見亭中那方樸拙的石桌旁,已然坐著一人。
那人背對著她,身形頎長挺拔,穿著一身質地極佳、剪裁合體的深青色錦袍,袍角用暗銀線繡著流云紋,低調中透著奢華。
他姿態閑適地倚著朱漆亭柱,骨節分明的手中端著一只素白如玉的薄胎瓷盞,正悠然望著亭外云霧繚繞、蒼翠連綿的山色。
山風徐來,撩起他幾縷未曾束緊的墨色長發,拂過線條利落的下頜。
似有所感,在南宮玥腳步踏上亭前石階的剎那,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南宮玥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滯。
那是一張足以令人屏息的英俊面容。輪廓分明如刀削斧鑿,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懸膽,唇線略薄,唇角天生微微上揚,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世間萬物皆在他漫不經心的掌握之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極為罕見的、澄澈透亮的琥珀色,在春日午后的陽光下,流轉著溫潤如玉卻又狡黠靈動的光澤,像極了棲息于幽谷深林、機敏莫測的赤狐。
此刻,這雙狐貍眼中清晰地映出她略顯意外卻依舊沉靜的身影。那眸底深處,先是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艷,隨即沉淀為一種深沉、玩味、極具侵略性和鑒賞意味的欣賞。
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溫度,從她素凈的玉簪,滑過清麗的臉龐,最后落在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上。
南宮玥不是不諳世事、會被皮相輕易迷惑的小姑娘了。經歷過情傷淬煉,又在詭譎商海中沉浮歷練,她太懂這種眼神——
那是一個成熟且自信的男人,對看中的、勢均力敵的獵物,或者說,足以激起他征服欲與興趣的女人,最直接的覬覦與勢在必得。
沒有半分遮掩,**而坦蕩,卻又因他出眾的皮相、從容的氣度,并不顯得輕浮猥瑣,反而透出一種危險的、令人心跳加速的魅力。
她心中警鈴微作,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小姨母東方毓寧那番驚世駭俗的“金句”所點燃的、新奇而大膽的念頭占據了上風:
“順其自然,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樣?不過是一雙待驗的鞋子,合不合腳,舒不舒服,試過才知道!”
她南宮玥,堂堂大周長公主,鳳鳴九商會的掌舵人,執掌著無數女子的生計與夢想,難道還怕他一個眼神不成?
心念電轉間,南宮玥面上已波瀾不驚。她甚至迎著那灼人的目光,唇角揚起一抹得體而疏離的微笑,微微頷首,聲音清越,帶著皇家與生俱來的矜貴氣度,如同珠玉落盤:
“不想此處清幽之地,竟已有人捷足先登,倒是本宮打擾先生雅興了。”
那自稱沈硯的男人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動作優雅流暢,帶著一種久經商海沉浮磨礪出的從容氣度。
他對著南宮玥躬身一禮,姿態恭敬卻不顯半分諂媚,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是在下唐突,擾了殿下清凈才是。鄙姓沈,單名一個硯字,不過一介行走四方的行商,途經棲凰山,聞得此間山色絕佳,溫泉養人,故貪看流連,在此暫歇。不想竟有幸得遇殿下鳳駕,實乃三生有幸。”
他抬起頭,那雙琥珀色的狐貍眼再次精準地鎖住南宮玥,唇角的笑意加深,帶著洞悉世情的了然與恰到好處的恭維,
“久聞殿下執掌鳳鳴九商會與悅己閣,氣度風華,卓然于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更勝傳聞。”
顯然,他已認出了她的身份,且對她并非一無所知。南宮玥心中了然,能在皇家別苑后山清幽處偶遇她,絕非巧合。
這男人,有備而來,心思深沉。她款步走入亭中,在石桌另一端鋪著軟墊的石凳上從容坐下,姿態閑適,仿佛這亭子本就是她的領地:
“沈先生過譽。既是同賞山景,何來打擾之說。”
她目光落在他面前那套素雅卻顯然價值不菲的白瓷茶具上,茶壺嘴還氤氳著絲絲熱氣,
“先生倒是好雅興,山野之地,亦能自備如此香茗?”
沈硯輕笑一聲,那笑聲低沉悅耳,帶著磁性的沙啞,如同上好的絲絨拂過心尖:
“讓殿下見笑。沈某走南闖北,風餐露宿是常事,旁的嗜好沒有,唯獨貪戀這一口茶中滋味。隨身帶著些粗陋茶葉,不過是聊以慰藉風塵,解解乏意罷了。”
他執起那柄素雅的白瓷壺,姿態熟稔優雅,手腕微傾,一道清亮澄澈的茶湯注入另一只同樣素凈的白瓷杯中。
茶水注入的瞬間,一股清冽悠遠、帶著高山云霧般冷冽氣息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霸道地驅散了山間的草木氣息,絕非他口中“粗陋”之物。
他將那杯茶輕輕推到南宮玥面前,琥珀色的眸子凝視著她,眼波流轉間,如同最上等的、粘稠的蜜酒,帶著醉人的蠱惑與毫不掩飾的試探:
“殿下,請。此茶名寒潭月魄,采自南疆十萬大山深處,終年云霧繚繞的孤峰絕壁之上,茶樹不過十數株,每年春分前后,僅采初展一芽一葉,由山中古寺的老僧親手炒制,一年所得,不過數兩。其香清冷孤絕,恍如月照寒潭;其味…”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灼灼,如同帶著細小的鉤子,纏繞上她的視線,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曖昧的喑啞,
“…初嘗清冷,細品之下,卻回甘綿長,暖意叢生,燙得人…心尖發癢。”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氣音送出,帶著一種情人私語般的親密感,灼熱的目光緊緊鎖著她的眼睛,試圖捕捉她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亭內氣氛陡然變得粘稠而微妙。山風似乎都識趣地停滯了,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斑駁光影,空氣中只剩下那清冽孤絕的茶香和他身上傳來的、混合著淡淡松木與茶香的、極具侵略性的男性氣息。
若是從前,面對如此露骨的撩撥和灼人的目光,南宮玥恐怕早已面紅耳赤,心如擂鼓,不知所措。
但此刻,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如同鑒賞一件有趣的物件。她伸出纖白如玉、養尊處優的手指,穩穩地端起了那杯茶。
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傳遞來恰到好處的暖意。她垂眸,看著杯中清亮透徹、微微蕩漾的茶湯,仿佛在審視那所謂的燙人心的魔力。
然后,她緩緩抬起眼睫,那雙曾經盛滿迷茫的眸子,此刻清澈如寒潭深水,平靜無波地回視著沈硯那充滿侵略性、如同狐貍般狡猾又熾熱滾燙的眼神。
沒有羞怯,沒有躲閃,只有一片沉靜的深潭。
在沈硯帶著一絲志在必得的、饒有興味的注視下,南宮玥忽然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
她沒有飲茶,也沒有放下杯子。
那端著茶杯的右手依舊穩穩當當。而她的左手,卻隔著小巧冰涼的石桌,精準地、輕輕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點在了沈硯左側的胸膛之上——心臟跳動的位置。
指尖隔著上好的深青色錦緞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結實溫熱的肌理輪廓,以及那沉穩有力、卻在她觸碰瞬間似乎漏跳了一拍的搏動。
沈硯的身體,在那一剎那,如同被無形的弓弦瞬間繃緊!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
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絕對掌控與反客為主意味的觸碰,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打亂了他精心編織的節奏!
一股從未有過的、混合著驚愕、被冒犯、以及更深層悸動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
南宮玥的指尖并未用力,只是虛虛點著,如同女王在點閱她的領土。她微微歪了歪頭,唇邊那抹極淡的笑意如同冰封湖面上綻開的雪蓮,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洞悉一切的審視與玩味。
紅唇輕啟,吐字清晰而冷靜,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落玉盤:
“私藏?”
她輕輕嗤笑一聲,笑聲里帶著長公主與生俱來的威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沈先生可知,本朝律法森嚴。強奪皇家御物,視同謀逆,罪可誅九族。先生方才這念頭…”
她指尖在他心口的位置,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如同在敲打一件待價而沽、卻又標注著“危險”標簽的貨物,
“…聽著,可是有點燙手啊。”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金石之音,敲在沈硯驟然加速的心鼓之上。
看著他眼中那瞬間凝固的錯愕和一閃而過的狼狽,南宮玥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帶著一種貓兒逗弄掌中獵物般的戲謔與大膽。
那大膽,源自東方毓寧賦予她的靈魂烙印——
“驗個貨的膽子,本宮還是有的!”
“不過么…”
她拖長了尾音,眼中銳光一閃,如同出鞘的寒刃,帶著一種近乎離經叛道的、小姨母式的魄力與張揚,
“驗驗貨色如何的膽子,本宮…倒也不缺。”
話音落,她倏然收回手指,仿佛剛才那驚世駭俗的舉動只是拂去了一片無意落在對方衣襟上的花瓣。
姿態優雅從容地攏了攏身上月白色的薄斗篷,動作流暢自然。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瞥了依舊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沈硯一眼。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又如同女王在巡視她剛剛圈定的、有待評估的疆域,帶著天然的疏離與掌控感:
“茶不錯。謝了。”
留下這意味不明、耐人尋味的四個字,南宮玥轉身,裙裾在青石地面上劃過一道清冷決絕的弧線,頭也不回地沿著來時清幽的石徑,向著山腰別苑的方向,翩然離去。
陽光在她素凈的背影上鍍上一層淡金,那支白玉梅花簪隨著她的步伐,在烏發間折射出溫潤而堅定的微光。
山風穿過空亭,帶著松濤的嗚咽,瞬間吹散了方才粘稠得化不開的曖昧氣息,也吹動了沈硯深青色的袍角。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微微前傾、要訴說什么的姿勢。左手,下意識地、緊緊地按在剛剛被她指尖點過的胸口位置。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涼的觸感,以及…一種被徹底看穿、被反客為主、被一種更強大的氣場瞬間壓制后,留下的奇異悸動和滾燙的烙印。心臟在胸腔里,后知后覺地、沉重而有力地撞擊著。
琥珀色的狐貍眼中,最初的錯愕、被冒犯的慍怒以及那點志在必得的得意,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濃烈、如同在無邊荒漠中驟然發現絕世寶藏般的、近乎灼熱的狂喜與興味!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直起身,動作間帶著一種猛獸蘇醒般的優雅與力量感。
深邃的目光,緊緊鎖著那道消失在青石小徑盡頭、清冷孤傲又光芒萬丈的背影。
唇角的弧度,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大,最終化為一聲低沉而愉悅至極的輕笑,在寂靜空靈的山亭中幽幽回蕩,帶著棋逢對手的興奮。
“驗貨?”
他低聲自語,如同品味著世間最醇美的酒。修長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被那冰玉般指尖點過的位置,眼中閃爍著最頂尖的獵人在遭遇真正值得窮盡一生追逐的、強大而美麗獵物時,才會燃起的、興奮而危險至極的光芒。
“南宮玥…我的長公主殿下,”
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又重若誓言,
“您可真是…給了沈硯一個天大的驚喜啊。”
這場“驗貨”的游戲,才剛剛開始。而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奉陪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