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鎮的那個刀二爺安吾臺?”
“ 嗯 ,記得小時候大人們都說他脾氣很好 ,這么多年過去了 ,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會給你糧食?哼,你想的倒挺美!”
“我學諸葛孔明 ,也給刀二爺來個草船借箭!”
“你真逗!行 ,我陪你去走一趟!”
“你不害怕這些惡棍?”
“你胡說什么呢? 我天天在人身上動刀子都沒害怕過 ,我能怕個糟老頭子?”
“這茬我倒忘了!”
兩個有情人相互攙扶著 ,踏著積雪緩慢地一步一步朝向兩城鎮走去。
路邊聳立的一排排楓樹帶著憂傷帶著眼淚,隨風緩慢搖曳,細長的樹枝還掛著殘存的樹葉在風中凍的瑟瑟發抖 。冷風夾著雪花,在樹枝中急匆匆穿過 ,它那刺耳的尖叫聲響徹遼闊天空 ,它那令人膽寒的冷酷可讓溫暖瞬間凝固 , 它那無形的碩大身軀能夠橫掃一切膽敢阻擋它奔騰的萬物!
我,只是一枚紅紅的枯葉,可我曾經站在高聳的楓樹上歡呼跳躍,曾經嘲笑過給我送來溫暖的春 風,曾經蔑視過利劍般的烈日陽光,曾經僅憑單薄的身軀抵抗雷霆般雨水的無情沖刷,也曾經身披靚麗俊俏的青青翠綠,讓眾生靈陶醉其中,也曾經享受過鳥兒們熱情地親吻,也曾經給酷暑下的人們提供舒適的蔭涼 。我以為我很了不起,可我忘記了,我只是一枚樹葉!是秋風秋雨忽悠我,說嘗試新的生活方式,我就能煥然一新,被桎梏在樹枝的樹葉就能擺脫束縛而變成天高任鳥飛般的樹葉 。我向來耳朵根軟,只會言聽計從沒有自己的主意,早已生銹的腦筋從來不清理 。于是,秋風秋雨借機改變了我的顏色 ,我變成紅色的了 ,緊接著烏桕樹葉變紅了 ,黃櫨葉紅了 ,甚至藤蔓爬山虎葉子也變紅了, 還有誰被忽悠紅了? 而楊樹葉還有槐樹葉以及銀杏樹葉則變黃了,山澗的紅黃藍綠讓數不盡的茂密叢林花草藤蔓五顏六色得以盡染。
“ 我說 ,黃櫨大妹子 ,你家祖輩都姓黃,變黃不香嗎? 干嘛非要血糊淋啦的變紅?瘆死你二大爺不償命嗎?”
“瘋婆子您好,可別提啦,那秋天對我說,只要我能變紅,就立馬給我加官晉爵財運鴻通吃皇糧,蟒袍補服加身,還能給我配頂八抬大轎伺候著。我做夢都想當官,這不,我就變紅了。再說,我二大爺招誰惹誰了你拿它開涮?”
“還有這等好事?那你當官了沒?”
“看你說的 ,秋天沒食言 ,讓我當官了!”
楓樹葉心里很是疑惑,就憑你黃櫨這副八輩子沒洗過澡,臟兮兮的窩囊樣,即便是變紅了,也根本不是個做官當老爺的那塊材料 ,怎么會?
“給你個什么官差?”
“給我弄了個說是權力比閻王爺還大的鬼門關 ,把我放到爐灶邊說這就是我的官府 ,也不知道當的是幾品大員?每月能領幾兩銀子?”
“ 啊?!這 …,大妹子我還有事不跟你閑磨牙了,先走一步拜拜了您吶。鬧了半天封你個鬼門關?你個癟犢子玩意兒可嚇死老子啦!”
我由青春靚麗的綠葉變成現在發紅衰敗的我,全是秋風秋雨造的孽。我以為它是我的好朋友,沒想到這可惡的秋天竟然趁機悄悄毀了我的一切,它攜著冰涼的露霜洗掉我的一身寶石般的翠綠,逼我順從秋風的旨意,逼我離開楓樹的庇護。雖然我很痛苦又追悔莫及,可我真的不再是青翠欲滴嬌嫩嫩的樹葉 ,不再是從前的我!
秋天反口就啐我一臉的唾沫星子:你別矯情!是我讓你忘掉春天的愜意,是我讓你擺脫楓樹的束縛,是我讓你實現飛天的夢想,去享受難得的自由自在,去擁抱廣袤的大地,去窺測遠方的奧秘 。瞧你那副德行!甭跟我這吊臭腰子,老子還一肚子委屈沒地兒說,你拿的什么糖啊?你看人家楊樹葉槐樹葉,被當成廢柴塞到爐灶里燒成灰化成煙,都不吭聲沒二話,你知道那叫什么?那叫局氣那叫敞亮。 再看看你這副呲牙咧嘴鼻涕邋遢的柿餅臉,特讓人討厭你個賊拉吧唧的損樣,唧唧歪歪擱這兒跟我倆嘚瑟 ,讓你涂個粉抹個紅就亂嚷嚷瞎叫喚 ,我呀呀個呸我!急了眼我真抽你丫的信不?
你們大伙都來瞅瞅:那家伙酸不溜丟的秋天把自己整得跟受氣包似的:那眼珠子鼓得圓溜溜像蛤蟆,那臉腫的水囔囔像天蓬元帥!就這么著吧 ,咱小小的枯樹葉哪敢跟您秋天叫板吶,您這千人喜萬人寵的秋天誰敢跟您叫板?老子惹不起你躲得起你總可以了吧?反正我已經不再是我!
借助寒風勁吹的那股力量,讓我盡情放飛,讓我翱翔天際,讓我不知道我到底還是不是我,不管我心有多么高,氣有多么足,貌似多么的不可一世,可我終究只是一枚微不足道不起眼的樹葉!原本漂亮的我 ,已經變得黯淡枯萎 ,已經變得瘦骨伶仃 ,已經變得萎靡憔悴 ,已經變得殘缺不全 ,已經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自從我在楓樹的枝枝杈杈上掉落,少筋缺皮的我只能隨著凜冽寒風飄啊飛啊,越過了凄涼的田野,越過了密密的叢林,越過了嶙峋的高山,越過了浸滿苦難的溝溝坎坎。
我還在飛,俯瞰日照的山山水水,只有起起伏伏白茫茫一片寂靜,偶爾有洋輪船在海邊噴著黑煙漫游,有白色帆船在海中游蕩,偶爾有海鳥與我伴飛,有雪花陪我同行 。快看,地面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它沒有長江那樣的波濤洶涌,也沒有黃河那樣的氣勢如虹,它只是靜靜地俯臥在天地之間休憩放松,小河的兩岸完全被皚皚白雪如婚紗般覆蓋,河面凸翹的水波變成起伏的冰雕,偶爾有幾個孩童在冰面戲耍,有白鷺有灰鴨有雪燕還有山羊在覓食,還有枯萎的蘆篙殘存的荷葉杵在冰面瑟瑟發抖,不停地搖曳著枯黃的枝梗,像是在哀求大慈大悲的寒風不看僧面看佛面,放它們一馬,積德行善拯救殘枝敗葉卿卿性命 。你豎起耳朵仔細聽 ,“咕嚕嚕 , 咕嚕嚕 , 咕嚕嚕 … ”冰層下面隱約傳來汩汩的流水 聲,那是河水躲藏在冰層下偷偷地嘲笑寒風,那是河水在冰層的保護下悄然孕育新的生命,它就是付疃河。
付疃河源于韓家窩洛大馬鞍山的山澗涌泉 ,跋山涉水終究匯入大海 。河邊有一個村莊叫河蚌村,住著上百戶村民,村頭有一座古樸的青石牌坊,上書河蚌村三個鎏金大字 。據傳說,是京城的某位大臣路過此地給留下的墨寶 。以牌坊為中心,村里村外延綿數里地都是農村大集 。不管是本村的還是外 鄉的百姓 ,都在大集里設點擺攤,都在大集里采買所需物品。
小商販們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各種草制品,魚貨漁具,各種顏色的手工織粗布,各種土陶制品,各種農具炊具土石沙料木料,比比皆是 。還有洗頭理發的,吹糖人的,雜耍變戲法的,賣膏藥大力丸測字算命的,甚至還有賣孩子的聚集點。
可以這么說吧,凡是能換成錢的物件家伙什,都被擺在集市上出售。正當人們只顧自己眼前的生意時,在靠近集市出入口的地方出現一陣騷動,霎時間集市上甭管是擺攤的或者是閑逛的,都紛紛往 路兩邊躲 ,這是怎么了?
只見打集市入口來了幾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頭上歪戴著黑氈帽,鼻子嘴里噴著熱氣,晃著膀子橫著走路,你說這伙人又不是屬螃蟹的,腿腳又沒有擰麻花,可非要橫著走道,不橫著走就會缺胳膊少腿嗎? 再看他們的穿著打扮:身上穿著露著棉絮的粗布破棉襖,棉開襟不系扣子而是疊加著裹在竹竿似的腰間,再用麻袋繩像捆豬似的纏繞在棉襖外面。腳上的棉鞋開著三寸長的口子,露著棉絮不說,那土那泥漿把鞋糊得嚴嚴實實,不知道的還以為把叫花雞穿在腳上當時髦。為首的那位走在中間最前 面,他大腦袋個子不高,黝黑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掉了半塊玻璃的墨鏡,左手戴著破手套還拎著一根木棍,右手的手套露著指頭攥著一支長長的旱煙桿,一邊走還一邊東瞧瞧西看看到處亂‘踅摸’ ,不 停地用木棍敲打地面,還時不時把長桿旱煙吸口杵在嘴里使勁嘬,他們這副德行打扮還真能嚇壞那些憨厚老實的莊稼人。
“ 哎! 賣高粱米唻 ,今年的高粱米!”
墨鏡男聽到了吆喝聲,他停下腳步來到攤販跟前,打量著賣高粱米的大嬸,這位大嬸,年紀約在四十幾歲左右,頭上戴著臟兮兮的毛巾,滿臉的老年褶子 。她見墨鏡男湊到她的攤位前停下,知道事要不好 ,心里直打哆嗦 ,我這不是嘴賤嗎 ,等這伙人走過去再吆喝 ,也不耽誤事啊!
“ 唉 ,賣高粱米的 ,怎么個價啊?”
墨鏡男顛著四方步,腦袋一搖一晃地湊到高粱米攤位前,歪著頭,嘴里鼻子里噴著白氣,帶著挑釁的口吻打聽賣價。
“這位大兄弟 ,高粱米賣三分一斤! 哎嗨三分一斤!”
得,這幫人的氣場告訴你,鬼找上門了,這也沒法藏著掖著 、躲著避著啊 。大嬸趕忙陪著笑臉想討個好,反正俺是做小買賣老實巴交挺守規矩,又沒招誰惹誰,應該不會有這個那個的 。心里雖這樣琢磨 ,可手里拿著秤桿身體卻微微哆嗦著 ,晃悠著的秤砣碰到秤盤撞的叮當亂響。
墨鏡男低頭瞅了瞅案板上擺放著的高粱米,又抬頭看著著大嬸,把手里的長旱煙桿杵在嘴里吸了一口煙又噴了出來 ,一邊搖晃著腦袋 ,一邊尖聲細語地告訴大嬸:
“那你給我數三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