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 上峰家開的珠寶行往青島運金銀珠寶 ,半路被土匪給截了 ,還搭進去幾條人命, 你說上峰能咽下這口氣嗎?”
“ 啊? !”
眾人一聽,全呆傻了,煙鬼們冒煙的旱煙桿還杵在嘴里,大眼瞪小眼,你看著我的臉,我看著你的臉 , 吃驚不小 。誰呀這么大膽? 誰呀這么有錢?
“智取生辰綱?”
噗嗤一聲 ,不知誰笑了。
“這案子破了 ,劫道賊人非晁蓋莫屬!”
“蘇縣長 ,人家這是‘替天行道’ , 咱可斗不過宋江!”
滿屋子的人 ,都哈哈大笑直不起腰來了。
蘇縣長趕緊掏出一塊手帕,扶著桌子顫顫巍巍擦干凈眼淚鼻涕,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好啦 ,笑什么笑? !都別廢話 ,都說說咱們該怎么辦吧!”
“我看咱們先給上峰要錢要糧 ,也不能白出力呀!”
“對 ,江縣長說的對 ,不能白干活!”
江縣長是副縣長,年輕時在上海念過大學,在日照縣十里八鄉算是少有的正經八本喝洋墨水的文化人,他白皙的臉龐,瘦瘦的身材,父母在家經營日照茶,沒有富貴官宦人家的背景,在學校參加了“三青團”,后來又加入國民黨, 回鄉后,被上峰賞識晉升為副縣長。
“我已經給上峰通過電話啦 ,人家答復說 ,剿匪又不是你日照一個縣剿 ,都各掃門前雪 ,別的縣都不講條件,就你們日照屁事多。他又不是母雞,又不是糧行,又不是錢莊。要錢沒有,要命更沒有,不愿意干趁早滾蛋!”
“蘇縣長 ,他這是公器私用公報私仇啊! 不拿點錢犒勞犒勞弟兄們 ,誰愿意給他賣命?”
“好啦 ,胡團長 ,人家蘇縣長也是沒轍 ,是你官大還是人家官大?”
“ 哼!”
胡團長一臉的不服氣 ,狠狠把旱煙桿又戳進嘴里使勁嘬。
“我本來打算求上峰給咱們支援點兒仨瓜倆棗的,誰知他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我看這樣吧,還是照老方子抓藥 。老江,你抓緊起草個公文,就說保一方平安人人有責,送到各個幫會,讓他們出錢出糧出人 ,錢多少出人,錢少多出人,既不出錢也不出人的主,衙門就要拿人是問!”
“蘇縣長 ,平日里人家可沒少給咱們進貢 ,沒少給咱們燒香拜佛 ,再給他們加碼能行嗎?”
“怎么不行?他們個個建私牢,濫殺無辜,咱們都裝傻,不跟他計較 。關鍵時刻再讓他們出出血,是讓他們贖罪!讓他們付出代價! 再說 ,你還能有其它法子嗎?”
“那倒是! 我忘了這茬 。”
蘇縣長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停了停 ,旁邊的小秘書趕緊拿起茶壺給蘇縣長斟滿茶水 ,又退回一邊。
“另外 ,再給各個響馬送個信 ,他給錢咱假打 ,不給錢咱真揍!”
“我同意蘇縣長的意見!”
“我也同意蘇縣長的意見!”
“我同意!”
眾人紛紛表態同意蘇縣長的方案,也就是剿匪前先薅幫主們的羊毛。他們會不高興? 不高興又能怎么樣?老子不薅你的羊毛薅誰的羊毛? 誰讓你們是一群大肥羊唻? 再說,老子近些日子打點多花錢多,去趟青島就花好幾百大洋,手頭有點兒緊,搞錢的機會到了還能放過你們這些大冤種? 捎帶著響馬一起薅!
窗外栓著的毛驢不知為什么,突然發了驢脾氣,扯著嗓子嗷嗷叫 。蘇縣長抬頭看看窗外,是不是有什么事惹惱毛驢,外面除了有人在院子里走動,并沒有發生其它事,你說這毛驢是不是欠揍? 無緣無故瞎叫喚 ,真煩死個人了 。感覺公事已經辦完 ,小妾還在家里等我 ,會議就這么滴吧。
“散會 ,都別忘了把你們手頭的事處理完 ,集中精力做好剿匪準備!”
蘇縣長拿起桌上的文件筆記本,又抬頭看了看旁邊的坐地大擺鐘,推開椅子朝門口走去。其他人也知趣,默默收拾自己的東西等蘇縣長先離開辦公室,自己再磕一磕旱煙桿窩里的煙灰,順勢把旱煙桿插進自己的腰間,抖一抖身上沾著的煙灰,蘇縣長出了辦公室門,大家才前后離開辦公室 。秘書趕緊擦桌子 ,挨個倒掉沒喝完的剩茶水 ,清掃滿地的煙灰。
起風了,高大的楊樹隨風搖晃,樹葉像無數孩子的小嫩手在空中揮舞,柳樹長長的柳枝垂在空中 整齊劃一地跳躍 。黑黑的烏云翻滾著,相互廝打,相互沖撞,爭先恐后地朝天邊奔涌 。密集的雨點被 狂風裹挾著 ,噼里啪啦落在兩城鎮的胡同里弄大街小巷,落在屋脊,落在墻頭,落在庭院,雨滴像摔碎的水晶碎片到處飛濺,雨滴落在水塘,激起無數漣漪,魚兒們紛紛浮出水面,不顧吃相難看張著大嘴 ,貪婪的吮吸上天賜予的甘露。
“下雨啦 ,快把床單收起來!”
一個女人站在屋檐下大聲吆喝指揮別人去搶收晾曬在庭院里的衣服、床單,這個女人是杜老虎的原配夫人。這女人看面相非常老,臉部呈現道道皺紋,裹小腳走路不住地搖晃,最明顯的是眼袋下垂, 眼簾松弛遮擋眼珠。上身穿洗的發白的淺藍色腋下系扣的大襟土布褂,下身穿布條捆扎腳脖的黑色肥 褲,腳穿尖腳鞋 。他大兒子三十幾歲 ,問題是那個年代,女人十四五歲就嫁人,推算下來年紀也就是四十幾歲不到五十歲,可是她一舉一動卻像是七十幾歲的老太太。
有句老話:“人活七十古來稀。”
哇塞! 為啥古來稀?憑啥古來稀?太上老君的仙丹吃的少? 王母娘娘的蟠桃是觀音土做成的窩頭冒充?
當傭人把晾曬的衣物收走后,顯露出墻根的石柱還捆綁著很多人,一個個低著頭披頭散發,上身都裸著,下身衣服勉強遮擋住私處,有的人腳穿草鞋,多數人光著腳,雨點對他們而言是恩賜 。旁邊的土屋門口的一條長條木板凳上 ,坐著一位灰頭土臉滿臉褶子的人 ,身穿灰色土布衣服 ,腰扎麻繩,一支旱煙袋桿斜插腰間,腳穿露腳趾頭的灰色土布鞋,左手持一根木棍梭鏢,右手拿著大蒲扇遮擋自己的臉 , 防雨點加塵土打濕衣服。
屋宇式大門(注:帶門洞的大門)突然涌進來幾個人,擠在門洞里像是在避雨,還有很多人在大門外吵吵嚷嚷,其中有人大聲呵斥著那些人,還有人舉著皮鞭抽打著騷動的人群。有個人急匆匆跑進堂屋, 正碰上杜老虎手搖著蒲扇走出來。外面亂哄哄的聲音驚動了正在屋里休息的杜老虎,他想看看外面出 了什么事這么亂 ,來人立刻對杜老虎單腿下跪行禮。
“老爺 ,征集來的窯工到了!”
“好!快送到牢房先關起來 ,再給他們弄點吃的喝的 ,想辦法別讓他們吵吵鬧鬧的亂人!”
“小的遵命!”
那人是杜老虎的家丁 ,起身又跑回大門口使勁呼喊:
“走 ,去牢房!”
隨著喊聲 ,院里院外的人群呼啦啦又都走了 ,院子里又恢復了平靜 。雨 ,繼續噼里啪啦地下著, 雨勢比剛才小了很多 。杜老虎坐在屋門口的馬扎上,嘴里銜著一根長旱煙桿,皺著眉頭,斜眼看著屋外面的庭院,臨街大門木柱的油漆基本掉落干凈,裸露著發黑的黃色。練武功用的家伙什木板木把手也開裂 ,上面纏繞的破布條用麻繩固定在木條棱 。他又狠狠嘬一口煙 ,緩緩吐出來 ,再咳嗽了幾聲。最近,他的煩心事可不少 。先不說他的兒子們跟野狗似的外面瞎折騰,抽大煙耍錢,陸續花了他很多錢, 讓他心疼。
燒制黑陶的陶土時有時無,非常影響黑陶產量 ,日本客戶上門責問向他討要陶器斷供的說法,像訓孫子那樣劈頭蓋臉將杜老虎一頓臭罵,讓杜老虎非常狼狽,他老虎皮立馬換成老鼠皮,只能低頭哈腰 、點頭又作揖的給日本人賠罪 ,再三打供貨包票,才暫且渡過難關 。另外 ,燒窯的煤炭源自棗莊,不給錢人家不供煤炭,陶土礦在他的勢力范圍內控制,他自己也有陶土礦業,他能脅迫礦主們允許他賒欠陶土錢,依此,可以減輕資金壓力 。而棗莊距離日照很遠,煤炭資源杜老虎則無法控制,他錢不足,只好減少買煤量 。成品運輸也是挺大的難題,碼頭控制在龐志林手里,有時沒有把碼頭裝載管理 錢支付給龐志林,龐志林便拒絕裝載杜老虎的貨物,也拒絕賒欠 。幾次想辦法跟他爭搶碼頭,無奈龐志林也是武林高手,也養了一批打手,以杜老虎現有的力量根本打不贏龐志林 。走陸路也不行,一是馬車驢車運量太少;二是陸路到處是土匪到處攔路搶劫很不安全;三是陸路運輸速度慢用時太長;算來算去也只能走海路,所以真不能得罪龐志林,就算把買棺材板的錢拿出來,也得付清碼頭錢 。但是碼頭控制權這筆賬暫時先給老子記下,老子的杜老虎威名可不是白叫的,龐志林你給老子等著,老子早晚擰下你王八犢子的腦袋瓜當球踢 ,真氣死老子了!
“老爺 ,看什么哪?走吧別看啦 ,飯做好了 , 咱該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