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螃蟹微微弓著腰,順手端給杜老虎一杯茶,輕聲地應著 。杜老虎接過茶杯,抿了一小口,又蓋 好杯蓋,把茶杯放到八仙桌上,用手指勾了勾,表示讓大螃蟹再走近點,大螃蟹又往前湊了湊,把耳 朵靠近杜老虎 。杜老虎壓低聲音說:
“你知道茶幫有個姓董的嗎?”
“知道 ,知道 ,茶幫只有一個姓董的 ,炒茶手藝很好 。他在咱錢莊借了三塊大洋還沒還呢!”
“是啊? 嗷 …… 那很好 ,那很好 。他有個嫚你知道嗎?”
“ 啊 , 聽說過 ,那個嫚差點被咱幫里的老趙綁了做兒媳 ,搞得兩城鎮都知道 ,鎮上的老娘們兒閑 得凈嚼舌頭根子 。”
“那是 ,還是我出手解救的她們娘兒們兒 ,他老董也該知趣 。”
“兩城人都知道還是老爺積德行善 。”
杜老虎看了大螃蟹一眼 ,眼里流露出一絲尷尬 ,接著說:
“你到老董家跑一趟 ,帶上點吃食 ,再帶點洋布 ,就說我杜爺打算讓他家的嫚到杜府過生活 。”
聽杜老虎這樣說 ,大螃蟹吃了一驚 ,杜老虎想干什么?趕緊迎合著:
“行!他老董家窮得叮當響 ,養不起他嫚 ,讓他嫚到咱家過生活 ,是杜爺你的大善 ,老董給他家 的祖墳燒高香吧!”
杜老虎擺擺手:
“行啦 ,快去吧 。”
剛才那個差點跌倒的女子正是董海香,她從學校借來書籍拿回家讀。她正坐在自家的小院里全神 貫注地看著書,她要把去濟南給耽誤的課程補上。她的二歲妹妹在一邊玩耍著,他娘坐在屋里縫補著衣裳 ,嘴里還哼哼著小曲 ,一只大黃狗趴臥在玉米秸稈堆里迷糊著。 “砰砰”有人敲院子的大門。
“在家嗎?”
說話的人是杜老虎的管家大螃蟹。
聽見說話聲抬頭看,海香皺著眉頭看著他而不知該說什么,怎么是他?他來干什么?海香娘趕緊 從屋里走出來:
“劉老爺 ,你怎么有空來啦?快屋里坐 ,海香 ,端茶去!”
大螃蟹這是第一次到茶幫人的家里,他四處打量一番:破舊的大門歪歪斜斜,看樣子只能勉強掩 閉大門,正北一間房,東側一間房,遍地垃圾,有一只老母雞正在垃圾里啄食,兩歲多的小丫頭正在 揮舞著玉米稈戲耍 。董海香正俯在一個反扣著的黑陶盆上看書 ,以黑陶盆的底當書桌擺滿書籍。
雖然這些窩囊骯臟的窮鬼們比比皆是 ,大螃蟹早已見怪不怪 ,可依舊打心里仍是鄙視厭惡嫌棄, 唉!老爺交代的事情辦好就是了 ,其他的都不關我的事 ,他勉強擠出點笑容:
“他嬸 ,老董在家嗎?”
說著 ,指揮著伙計們把禮品擱在院子里。
看見這些禮品盒 ,紅綢扎著的布匹 ,海香她娘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這是來提親啊?!
“俺嫚她爹還在茶廠干活沒回來 ,劉老爺 ,你 …你 …你這是? !”
海香她娘嚇得渾身直哆嗦。
“ 嗷 ,嗷 ,那好那好 ,東西我放在這里 ,等老董回來 ,你告訴他 ,我們家杜老爺邀請你家海香姑 娘到杜府過生活,她從此以后吃穿不愁,書也隨便念,也可以到濟南府北京城念洋學讀洋書,你們也 跟著享清福 ,知道嗎?! 啊? !”
大螃蟹倒背著手來回應了幾步 ,思忖片刻 ,見沒法跟這老娘們溝通 , 回頭走了:
“別忘了告訴你家老董 ,我還會再來的!”伙計們也跟著大螃蟹回府了。”
海香她娘杵在那里目瞪口呆 。海香站在一邊,她從害怕到吃驚再到憤怒,臉龐憋得通紅通紅,見 大螃蟹走了 ,拿起禮品就往大街上扔:
“滾!滾你娘的大螃蟹大王八 ,你不得好死!”
海香娘趕緊拉住海香:
“使不得!使不得!你想害死咱全家呀 。快去叫你爹回家 ,快去!”
海香爹跌跌撞撞地奔回家,進門就看見聘禮東倒西歪地躺在院子中,這哪里是聘禮,這分明是殺 人利刀 ,分明是砒霜毒藥!海香爹一屁股坐在地上 ,兩手掐著腦袋發呆 ,一句話也不說。
“嫚她爹 ,你倒是說句話呀 ,拿個主意 ,真急死人啦!”
海香爹還是一動不動 ,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瓦片 。海香抽泣著擦了一把眼淚 ,跟她娘說: “還是找安郎中拿個主意吧 ,先生有辦法 。”
海香娘和老董都看著海香,對呀,在兩城鎮,安郎中德高望重,沒有辦不成的事,他們抱起孩子 就去藥鋪找安郎中給拿個主意。
天空好藍好藍,那種沁人心扉的藍引得許許多多漂亮的白云姑娘翩翩起舞,飄揚在天際之間,她 們仿佛知道人間的姑娘們還背負著沉重的苦難 ,白云姑娘愿化作輕柔的春風,化作綿綿的細雨,撫慰 藍天白云之下受苦的姑娘們。
兩城鎮郁郁蔥蔥,人們在主路邊小道旁栽植柳樹 、楊樹 、榆樹 、柏樹,還有無數的藤枝花草,在 春風的吹拂下,原本還嫩嫩的幼芽,不知不覺爭先恐后地都長大了,長成蔥翠欲滴的樹葉,長成枝繁 葉茂的樹冠,鳥兒們唱著情歌,穿梭于綠葉之間,忙碌地覓食,使得兩城鎮又展現出早春的勃勃生機。
藥鋪靜悄悄地,抓藥問診的不知為何不見了,安郎中和他的助手們,在鋪里鋪外忙碌著,成麻袋 的草藥攤鋪在草席上晾曬 ,也有的在洗刷熬藥的砂鍋 ,濃濃的中藥味彌漫在四周。
“先生 ,救救我!”
海香撲通跪倒在安郎中面前 ,這舉動把安郎中嚇了一大跳:
“董海香 ,你 …你這是怎么了?”
話音剛落 ,海香娘抱著娃也跪倒在安郎中面前:
“先生 ,快救救俺海香 ,救救她吧!”
海香娘放聲哭了起來。 安郎中可真的嚇壞了:
“ 出什么事啦? 快起來說 ,快! 到屋里說說去 ,別在大街上哭 ,讓街坊鄰居看笑話。你們過來幫忙 ,把他們扶進屋去 ,快!”
助手們趕緊過來把他們都扶進屋去。到后院堂屋,老太太和夫人招呼伙計給端上茶水,海香跟她 娘還在不停地哭泣 ,老太太和夫人也在勸導著:
“海香她娘 ,別哭啦 ,看傷了身子 ,有什么委屈盡管說 ,老太太給你做主!”
海香撩起衣角 ,擦擦眼淚 ,哽咽地說:
“杜老虎他是個畜生!”
“ 啊? !”
老太太吃了一驚,海香把剛才大螃蟹送聘禮的事說了一遍。老太太和先生都無語了,他杜老虎是 誰?殺人放火搶掠,缺德事哪一樣他沒有干過? 官府的人都是他的把兄弟,山里的響馬都是他的常客 酒肉朋友,不用說在兩城鎮,就算是在日兆縣城,只要提起杜老虎,大人孩子就沒有不害怕的 。海香 他們見老太太和先生都不說話 ,絕望地又哭了起來。
“別哭 ,別哭 ,我一定會幫你的 ,你放心 ,天無絕人之路 。”
先生他話雖這樣說,但是怎么辦呢? 先生皺著眉頭,手里拿著根藥材梗下意識地捻著表明先生心 里的焦慮,對付杜老虎能有什么好辦法呢? 先生看著海香爹,他齷齷齪齪地蹲在地上,一雙粗糙的手 鼓著青筋,手指相互插著,厚厚的老繭顯得手特別有勁,那是雙長年累月炒茶磨出來的手。嗯,有了, 讓刀爺去跟杜老虎掰扯掰扯興許能行 ,刀爺他可不是吃素的主。
“老董 ,這事你跟你的刀爺說了沒有?”
先生問海香她爹。
“沒!”
先生兩手一拍:
“走 , 咱去找刀爺說道說道 ,陶幫不能欺負茶幫 ,這是老規矩 。海香跟你娘先回家 ,我跟你爹去 找刀爺,去去就回 。夫人,你拿點吃食,再拿點錢給海香娘帶回家,再照看著前面柜臺,我很快就回 來 。”
先生提到的刀爺,是兩城鎮的茶幫幫主安吾道,早年間,在南方向齊東販賣茶葉茶具等,幼年時 曾經習過武,有一身的好槍法刀法棍術 。販賣茶葉時,經常跟南方黑道上的人干架,甚至有幾年被綁 上山當了響馬小土匪,在土匪當中,他的武功要比那些混混土匪厲害得多,他作為齊東人,處事行俠 仗義,沒有花花腸子小心眼,土匪大哥便拿他當貼身侍衛使喚,他可不是善茬,別人不敢做的事他敢 做,別人不敢殺的人他敢殺,死在他手里的人包括無辜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官府通緝他,仇人追殺 他,他都安然無恙 。后來,他聽說日兆老家的田和地,要被其他惡霸搶奪,他便告辭響馬山大王 ,回 到日兆兩城老家,滅了仇家的家族,奪了仇家的祖業 。由于他有識茶種茶炒茶的絕活 ,日兆又是北方 唯一的茶葉種植區域 ,利潤很厚 ,所以他拾起老本行 ,干起了茶葉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