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家丁的簇擁下朝前院走去,剛才還靜悄悄的牢房,忽然間每個牢房都有人在探著頭向院子里 張望,看來牢房里關押著不少人。于登海在南院的上屋等著,盤算著那封信給他帶來的麻煩怎么處理 才更妥當,他打發下人告知他的幾個兄弟、叔們到府上商議事情,他則親自接安邦倫出大牢,想方設 法安撫這個尚不知情的燙手山芋。
于登海剛才還在發懵的腦袋這時有些清醒,心里也平靜了許多,他知道,事情還不知道會發展成 什么樣子,他也相信憑他多年闖蕩江湖的經歷和經驗,這次的風浪也許沒有想象得那么嚴重,這也只 怪自己 ,為何沒有多方打聽就草率行事 ,不管怎么說 ,先安撫安邦倫是最關鍵的一步。
想到這里 ,緊緊捏著褂子大襟的手松了下來 ,掏出汗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珠 ,又彈了彈鞋上的土, 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側臉看了看身邊的家丁問:
“驢棒槌哪?”
于登海說的驢棒槌指的是家丁的領頭人,姓呂,做事非常莽撞,所以人送外號驢棒槌,凡是打打 殺殺都由他操辦,身負很多命案,是于登海在村里村外干缺德事的得力助手,只是驢棒槌身邊缺少個 小諸葛,既要能幫他出出主意,又要能牽制住他,免得他時不時地壞了大事,回頭還得再給他擦屁股。
“ 回稟樓爺( 老爺), 呂爺他出去哈( 喝)酒 ,含木( 還沒) 回來 。”
于登海用鼻子哼了一聲,心里罵:這個痞子混賬王八,想用他的時候卻找不到他人,真是沒用的 東西。
這時 ,周管家帶著安邦倫來了 ,于登海低聲吩咐家丁: “搬鍋覺插砸!”
( 注:搬個腳扎子_馬扎)
于登海起身迎安邦倫 ,臉上帶著笑指著地上的馬扎: “邦倫兄跌( 兄弟),
坐包( 吧),坐包( 吧)”
安邦倫眼里透著驚恐 ,顫了顫沒敢坐下。
“坐下包( 吧)。”
于登海輕輕拉了安邦倫一把 ,他自己也就順勢坐在板凳上 。于登海上下打量著他 ,渾身的臭氣, 散開的長頭發都沾到一起,上衣露著肩膀,腳底下蹬著一雙露著腳趾頭的破布鞋,弓著腰身子還在微 微地顫抖著 ,他已經完全不是以前的安邦倫了。
于登海有點懊惱 ,要不是他有個帶兵的兒子何至于再把一個已經馴服的人再扶起來? 他嘆了口氣:
“邦倫兄跌( 兄弟),害饑困包?( 注:感覺餓了吧)”
安邦倫呆滯的眼神流露著疑惑,木訥的臉沒有任何反應。于登海原本準備勸解的話,忽然感覺沒 法與現在的安邦倫溝通 ,于登海吩咐周管家:
“ 回府里 ,杰( 給)他洗個揍( 澡),次( 吃) 口飯 ,看看他身上的傷 ,周( 找)個郎中杰( 給) 看看 。”
“是” ,周管家答應著。
于登海又輕聲地對安邦倫說:
“兄跌,仿古樓也的天( 仿古是非常的意思 ,非常熱的天),造散回府 ,吃飯寫揍,灑絲兒呆幾天 再說 ,安?”( 注: 兄弟 ,這么老熱的天 , 咱先回府 , 吃飯洗澡 ,什么事再一天說 ,行不行?)
安邦倫依舊沒有反應 ,實際上安邦倫的精神狀態已經處于呆傻狀態 ,似乎喪失了判斷力。 于登海也看出來安邦倫有點呆傻 ,他吩咐周管家:
“ 鬧副轎砸 ,包逃抬到府上 , 舊驢棒槌到府上 ,造回去包! ”(弄副轎子 ,把他抬到府上 , 叫驢棒 槌到府上 , 咱回去吧! )
“是!是!”
周管家答應著。
起風了 ,天空中 ,高傲而不可一世的白云剛才還惡狠狠地欺負著戲耍著看上去非常憋屈的黑云, 可這會兒,霸道的白云卻不知道溜到哪里鬼混去了,層層疊疊的黑云翻滾著,怒吼著 ,它發誓要找欺 壓它的白云小兒復仇 ,它要發泄它胸中的怒火!黑云堆積了一層又一層,一坨又一坨,黑云霸占了整 個天空 ,它終于像發了瘋似的,將暴雨砸向海面 、砸向大地 。緊接著,一道又一道的銀色閃電,像鋒 利無比的利劍,劈向海面,劈向山巒,仿佛要跟太陽比試誰的光芒能夠讓地球為之寒顫,讓萬物為之
臣服。
“ 咔 、咔 、咔”幾聲炸雷 ,讓不知所措的人們丟下正在縫補的漁網 ,丟下正在整理的田地 ,丟下手 里的活計 ,拉著自己的孩子像沒頭蒼蠅似的四散而逃 ,紛紛龜縮在各自的破草屋里躲避著。
大雨來了,跳著 、吼著,宣泄著,撒著野,好像要把積攢了很久的怒氣怨氣都宣泄在這片無辜的 土地上 、大海里 。柳樹劇烈地搖晃著 ,柳樹的柳枝像那姑娘般的長發被風強行扯散 ,甩過來甩過去, 委屈地低聲哭泣 。遠處 ,一排排的大楊樹也像是喝醉了酒 ,失控似的晃著腦袋 ,還痛苦地發著“ 唰 、 唰” 的求救聲 。大海也完全拋棄了平日很溫柔的面紗 , 它怒吼著 , 自喉嚨深處發出令人恐懼的聲音 , 仿佛它要無情地吞并這天地間一切的一切。大浪猛然高高竄起又狠狠砸向水面,它要砸碎頑劣的礁石, 它要砸碎試圖逃命的帆船 , 它要砸碎它所看到的一切!
此時,于府里已經亂成一片,伙計丫鬟們在各處院落冒著瓢潑大雨來回奔跑著。傭人們在翻箱倒 柜地折騰著 ,時不時有瓶子摔碎的聲音傳來,傭人們抬著大箱子 、小箱子來回挪騰,唯有后院的小樓 上似乎還假裝著沉穩。
“造( 咱)還有多少洋槍?”于登海看著周管家的胖臉。
“庫房里存著的新洋槍有二十條 ,正用著的老火銃還有五條 ,大刀還有四十二把 ,紅纓槍有七十 條 ,木棒三節鞭鐵鏈子等有不少 ,這些沒有新的 。”
周管家怯生生地回答著。
“道侄砸( 大侄子),俺那里還有四桿洋槍 ,等會兒叫銀( 人) 杰( 給)送來 。”
說話的是于登海的三叔,年紀約七十多歲,也是遠近聞名的惡霸,不過病病歪歪地不成氣候,娶 了六個老婆 ,生下的孩子全是姑娘 ,沒有一個小子 。由于他太壞 ,人們當面稱其為“三爺” ,背地里起 綽號叫他絕戶( 魚) 于。
“不兇( 行),三叔 ,奶( 你)那里也得準備準備 , 防著點包( 吧)。”
“鍋( 哥),奶( 你)放心吧 ,俺家嚴實著哩 。”
說話的是絕戶于的大女婿 。他瘦長的臉 ,嘴巴微微上翹 ,瞇縫著小眼睛,據說在膠澳( 青島市原 名) 干鏢局 ,會兩下子武功。
“ 當家的 ,咱先別放了邦倫,讓他做個人質,他兒子來了,可以拿他爹跟那個小兔崽子說道說道, 興許能化解了 。”
說話的這位是于登海的五姨太。她原本在安徽宿縣做花鼓戲小戲班的戲子,平日里那股嬌滴滴的 樣子 ,再時不時地故意擺身段唱幾段戲 ,把于登海可真給迷得夠嗆 ,使得于登海格外寵她。
“樓沃 ,奶包交里樓跌 ,女眷 ,孩砸韓有值錢的什么物件啥的 ,照箱都帶到膠澳( 現: 青島市) 缺,奶散躲葉躲,造在膠澳度有房砸奶杰道,船俺浪驢棒槌杰奶準備厚,奶明樂葉早就走,朗劉管交 還有小賬房一起跟著走 ,甭耽誤 ,杰道不? !”(注:五姨太老五 ,你把家里老的 、女眷 ,孩子 ,還有 值錢的物件什么的,裝箱都帶到膠澳(青島)去,你們先躲一躲 ,咱在膠澳有房子你知道,船俺讓驢棒 槌給你準備好 ,你們明天一早就走 ,讓劉官家還有小賬房一起跟著走 ,別耽誤 ,知道嗎? )
“ 唉 , 唉 ,知道了老爺” 五姨太趕緊答應著。
于登海接著吩咐驢棒槌:
“棒槌 ,奶包逃們送上船緊琴跌( 緊琴跌: 趕緊地) 回來 ,浪伙計們抄起家伙該歸置的歸置 ,看 看鬧里韓需要有拾掇交固的年兒 。”( 年兒:地方)
(注:棒槌 ,你把她們送上船趕緊地回來 ,讓伙計們抄起家伙該布置的布置 ,看看哪里還拾掇加 固的地方? )
“樓爺 ,造不急 ,蘭一離造韓遠著哩 。”(注:老爺 , 咱不急 , 臨沂離咱還遠著呢 。) 驢棒槌回應著。
于登海一想:也是啊 ,大老遠的 ,他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到這里 ,我真給他娘的急糊涂了 ,還是沉 住氣別慌,路又遠,況且還下著大雨,他王八蛋即便是到了石榴港,也還離著兩城鎮老遠,還不知道 哪天到安家村呢還有時間 。其他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 ,七嘴八舌地亂出主意。
夜深了,也不知道是幾個時辰了,家丁和下人們還在緊張地忙碌著,親戚們讓于登海這一番布置 安排嚇得直哆嗦 ,也都惶恐不安 ,像是大難臨頭 ,坐上馬車轎子都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