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煙再醒來的時候,周遭一切都很陌生。
身上那股疼痛感依舊沒有消減,只是頭腦稍微清明了一些,沒有那么昏昏沉沉和頭疼了。
她用力的撐著身子坐起來,往旁邊看去。
窗外似乎依舊還在下雨,點點雨珠打在窗紙上,陰沉沉的天色讓屋內的光線也并不太好,也分辨不了到底是什么時辰。
她看向屋內的布置,旁邊的小案上放著文竹,屋內一股淡香,布置的有些雅致。
身上覺得有些冷,她低頭看去,身上的里衣已經不是她之前的衣裳了。
她模模糊糊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醒來的夜里。
她讓那個婦人帶她去行宮找人救魏祁。
她又稍稍有些頭疼,她好似也聽見了韞玉哥哥的聲音。
席容煙的記憶模模糊糊,昏沉的記憶力想任何東西都有些遲鈍。
她強忍著身上的酸痛坐起身來,想要看清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只是剛直起身,腦中就是一陣眩暈,她晃了晃,又捂著胸口想要干嘔,許久才緩了過來。
她靠在身后的枕頭,正想要費力起身出去看看的時候,就聽到從外頭傳來低低的腳步聲。
她的心里微微有些緊張,往外面看去。
人影已經走到了屏風后,她聞到一股藥味,接著一個青色身影從屏風后走了過來,她微微一怔。
顧韞玉見到席容煙一身單衣的坐在床沿上也是一怔。
他臉上也沒有太過吃驚,畢竟慧遠大師說席容煙也是該在這兩日醒過來。
他走過去將藥先放在一邊,又低聲道:“怎么坐起來了?”
席容煙從見到顧韞玉的錯愕中反應過來,她以為她那天看到的是幻覺。
當人真的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心頭還是震驚的。
她張張唇,緊緊看著顧韞玉的臉龐,想要證明自己沒有看錯。
人人都以為死了人,怎么會忽然又活了過來。
顧韞玉看著席容煙震驚的眼神,知曉她心里在想什么,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靜靜的讓她看。
席容煙一直看到面前的人連眼角的那顆淚痣都是一樣的時候,才終于確定,面前的人就是顧韞玉。
她怔怔的啞聲問出來:“你沒有死……”
顧韞玉重新將藥端在手里,送到席容煙面前:“容煙,先喝了藥再說。”
席容煙遲鈍的從顧韞玉的手上將藥接過來,聞著那難聞的藥味,又低頭強忍著將藥飲盡。
顧韞玉手上的腌甜杏都沒來得及送過去,就看席容煙已經喝完了。
他詫異了一瞬看著席容煙:“你變了一些。”
席容煙捂著唇忍著干嘔,從顧韞玉手中將甜杏拿過來含在口中,又低頭。
場面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這樣的場景原本并不是顧韞玉開始所想的。
他以為席容煙見到他,會很歡喜的撲倒他懷里。
她從前一向依賴他的。
但好似也并沒有什么不對,短短幾月,改變的太多。
顧韞玉將席容煙手中的空碗放在一邊,又看向席容煙:“入了九月了,下雨稍有些涼,你先躺著再說。”
席容煙愣了一下,又點點頭上到了床榻上。
她靠在枕間,咬著嘴里的甜杏,絲絲甜意沖淡了口中的苦澀,她輕聲道:“我以為韞玉哥哥出事了。”
顧韞玉苦笑一聲。
他是在一個夜里下值的時候見到的皇上。
那天皇上坐在馬車內,停在他衙門口,馬車周遭站著威嚴的侍衛,一名侍衛更神情客氣的請他上馬車。
他那時光看馬車外的侍衛就知道馬車內的人不簡單,上去后,馬車內厚重的簾子隔絕了大半的光線,那人坐在他面前,身上的金線微微流轉,就已經透出了威嚴的態勢。
他心頭已經提了起來,特別是在垂落的目光中看到那衣擺上的龍紋時,一瞬間明白了面前人的身份。
他一下子跪了下去磕頭。
他跪了許久,也遲遲沒有聲音叫他起來。
他心頭正忐忑,直到頭頂緩緩響起的聲音:“顧判司,朕打算納席家四姑娘入宮。”
“你覺得朕應該怎樣做?”
顧韞玉聽到那話的時候已經是渾身發涼了。
皇上特意等在這里與他說這句話,也絕不是要聽他的意思的。
那是在警告他配合。
盡管心痛,但他不是一個人,他身后還有家族,還有在朝為官的父親。
他甚至一句不情愿都不敢說。
況且皇上既然找到了他,必然是勢在必得的,那不是他能夠扭轉的局面。
他連忙磕頭:“臣早已有其他心悅的女子,也想退了與席家的婚約。”
“臣明日便去席家退親。”
他原以為自己的回答皇上應該滿意的,只是他說完后久久都沒有得到回應。
他惶惶中冷汗留了滿背,直到又聽到皇上的聲音:“但朕不想讓你再出現在她面前。”
顧韞玉霎時間抬頭,就見著皇上冷酷的眼睛。
他心頭恐慌,腦中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他下了馬車,腦中也渾渾噩噩的只有皇上的那冷冷淡淡的兩個字,假死。
永遠的消失在席容煙面前。
那天回去后他就開始惶惶,他輾轉反側,知道皇上說的假死,不過是要暫時穩住他,說不定哪一天就要讓他真死了。
所以他打算在皇上面前真死,也少了皇上后面追殺。
他連家中父母親都沒有說,只與自己的隨從小五通了氣。
在那日約定郊游遇到刺客的時候,他就先吃了假死藥。
不知道內情的家中人大肆為他操辦喪事,再將他入棺下葬。
他知道每一步都有皇上的人在看著,他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小五更知道皇上的人甚至去了靈堂去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甚至讓皇上的人看著他入棺內下葬。
聽躲在樹上守著的小五說,皇上甚至讓人夜里去挖了棺材驗尸。
也幸好那假死藥封住他所有氣門,有小五配合他,也能堅持幾日,也徹底讓皇上相信他真的死了。
終究也是擔心顧家后面還有什么變故,他隱姓埋名在離京城百里外的不起眼鎮子里做教書先生,時刻關注著京城內的消息。
他本是想等著一年后再走的,卻碰見了席容煙。
顧韞玉并沒有將這些事情瞞著席容煙,一一都說給她。
席容煙聽完顧韞玉的話怔了怔。
看來魏祁還是騙了她。
他沒有說他去找顧韞玉的事情。
也沒有說讓褞玉哥哥假死的事情。
他讓顧韞玉的所有才情淹沒,讓他東躲西藏。
席容煙垂眸,指尖捏緊,又小聲道:“是我連累了你。”
顧韞玉默了默:“你沒有連累我。”
“那不是你的意愿,是皇上的意思。”
席容煙看著顧韞玉此刻溫潤如玉的臉龐,心頭一時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她原以為自己從前是一直喜歡他的,可這回再見到她,她除了欣喜,竟然再沒有了從前的那種依賴情愫。
她腦中總是在想他抱著她掛在懸崖上,至始至終都沒有放棄她的時候。
還有在水中他用力托著她不讓她沉水的動作。
明明他身上那么多傷,他還中了毒,他讓她將腰帶纏在一起,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她過。
她依舊記得他在落水時在她耳邊說的話,他說,煙兒,你也是我的命。
席容煙不可遏制的總是想他,即便現在知道魏祁依舊騙了她,也依舊在想他。
她低頭捂著臉,眼眶濕潤,喃喃道:“韞玉哥哥,我想回去……”
顧韞玉靜靜聽著席容煙話,看著她細白的手指落在臉龐上,隱隱可見濕潤,他心頭忽的涌出一股痛。
那種痛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心愛女子,他也以為一直喜歡他的女子,忽然有一天讓他意識到,或許那個女子并沒有喜歡過他。
她只是習慣自己對她的好,習慣的去依賴他而已。
俊雅的臉上掩蓋住對席容煙的一切情緒,他知道自己的任何情緒都可能對席容煙造成困擾。
兩人或許早已經不可能了。
他依舊如從前席容煙傷心的時候坐過去床邊安慰她,如年長的哥哥照顧妹妹,他伸手握著席容煙捂在臉上的手指,又嘆息她這些年的小習慣依舊沒變,哭的時候手都捂在臉上。
既怕人瞧見她哭,又看起來傷心的很。
從前他讓她捂著帕子,免得濕了手,花了妝,好似每每也沒有記住過。
顧韞玉嘆息,用帕子低頭為席容煙仰起的臉龐擦淚,看著她淚眼中的瑩亮,紅暈染開,他依舊憐惜她,無聲的垂眸安慰,為她將眼角的濕潤擦去,又替她擦手。
席容煙看顧韞玉依舊如從前那樣照顧她,耐心細致,眼眶的淚涌得更多,沙啞哽咽:“韞玉哥哥,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席容煙也不知原因,她心里升起的那股愧疚難受,讓她覺得自己是對不住他的。
不管是什么也好,她都對不住她。
前世他死在屋梁上,她始終也沒釋懷過。
看著顧韞玉寵溺看她的眼睛,如兄長一般有些無奈又寬容,她再忍不住,如從前一般撲到顧韞玉的懷里,將眼睛埋在他肩上,抽噎著:“韞玉哥哥,我對不起你……”
顧韞玉錯愕一瞬,隨即又無奈的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席容煙的后背,抱著她依舊柔軟又清瘦的身子,又摸了摸她的頭發低聲道:“容煙,你沒有對不住我。”
席容煙抽噎,淚水染濕了顧韞玉肩頭青衣,她心頭難受:“原本不該是這樣子的……”
顧韞玉笑了笑,無聲的讓席容煙抱著,直到懷里的人哭的聲音小了些,才又低頭為她擦淚。
他握著席容煙肩膀,看著她通紅的眼睛認真才問:“誰給你下的毒?你在宮里出事了?”
他倒是知道后宮內的妃嬪雖然不多,但是女子之間想要相安無事定然是不可能的。
皇后身后家族強勢,席容煙身后雖然有太后撐腰,但她本身性情天真,不一定是對手。
顧韞玉問的認真,是想要為席容煙想法子幫她。
席容煙對顧韞玉從來都是最放心的,她看著面前那雙讓她安心的眸子,不管是何時,她都溫潤無聲的照顧著她,如她兄長一般細致。
前世成婚后,人人說他們相敬如賓,只有她明白,顧韞玉對她有多好。
他從來不逼迫她,縱容她晨起偷懶,下值了會給她帶她喜歡的糕點。
她說一句渴了,他夜里披上衣裳,在寒冬臘月里也會親自起身溫茶給她。
夜里他為她洗腳,閑時為她涂丹蔻畫眉,會耐心細致的叫她練字,陪她下棋。
她每每逛街,他都陪在身側。
就連盛兒出生后,他也沒叫她夜里起來過一趟。
顧韞玉對她的照顧并不是外人能知道的,唯有她明白。
唯有她明白看見他的那一抹安心,那一抹可以縱容自己情緒的安心。
她知道無論自己怎樣做,他都會縱容她寬容她。
席容煙一五一十的將和魏祁在半路上遇到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她臉色上仍舊帶著一些后怕:“那些人很多,堵住了所有的路。”
“皇上帶著我跳了崖,他也流了許多血,那箭上還有毒。”
說著席容煙的眼眶又是一潤:“我想救他的,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成了這樣……”
“韞玉哥哥,我想去找他……”
“他要是沒顧著我,或許也不會受那么重傷了,也不會中毒了。”
顧韞玉默默看著席容煙眼里的淚光,那擔心的神色他看得清楚,不是假的。
心還是有一瞬間的疼的。
他抬起指尖落在她眼角溫熱的淚光上,又有一瞬間的釋然了。
皇上寵愛席容煙到連性命都不顧的地步,對于席容煙來說,能讓一個帝王這般呵護,對她來說是好事。
他也可以稍稍放心。
他爭不過皇上,但好在皇上是真心喜歡她的。
他也不是沒有擔心過皇上對席容煙只是一時興起,要是真是如此,等到席容煙失了寵,那她在后宮里的日子無疑是難過的。
他也曾后悔自己到底沒有照顧好她,懦弱的拱手相讓,擔心她往后,如今算是唯一的欣慰。
顧韞玉依舊耐心的給席容煙擦淚,他等她緩了一會兒才與她說厲害:“容煙,現在并不是你回去的時機。”
席容煙一愣下抬頭,沙啞的問:“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