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堂刑訊殿那場突如其來的、毀天滅地的雷罰,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入了一塊燒紅的巨石。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徹底炸開的混亂與恐慌!
“走水了!走水了!刑訊殿被天雷劈塌了!”
“趙副堂主!趙副堂主被雷劈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孫管事快不行了!”
“天罰!這是天罰啊!”
凄厲的、變調的嘶喊聲如同瘟疫般瞬間從刑訊殿蔓延至整個執法堂!尖銳的警哨劃破雨幕,無數雜亂的腳步聲、驚呼聲、器物碰撞聲、被踩踏傷員的慘叫聲混雜在一起,在瓢潑大雨中瘋狂發酵!
原本肅穆森嚴的執法堂,瞬間變成了煮沸的粥鍋!
刑訊殿內,更是人間煉獄。僅存的幾盞幽綠長明燈在穿堂風中瘋狂搖曳,將那些姿態各異的焦黑“人形”映照得如同地獄惡鬼。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焦糊肉香、毛發燃燒的惡臭、以及從孫有財褲襠處散發出的濃烈屎尿騷氣。雨水順著穹頂那個巨大的、邊緣流淌著暗紅熔巖的恐怖破洞,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澆在焦黑滾燙的地面上,發出“嗤嗤”的聲響,騰起大片大片嗆人的白霧水汽,更添混亂和窒息。
幸存的那名文書早已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癱軟在殿外雨水中,指著殿內語無倫次地哭嚎。幾名離得稍遠、僥幸只被電弧余波擦傷、渾身麻痹抽搐的執法弟子,正掙扎著想要爬出這地獄。更多的人則如同無頭蒼蠅般沖進來,試圖救人,卻被眼前的慘狀和刺鼻的氣味熏得臉色煞白,嘔吐不止。
“快!快把趙副堂主抬出去!”
“水!拿水來!里面還有火頭!”
“孫管事!孫管事還有氣!快抬去丹堂!”
“別碰那些焦的!一碰就碎了!快叫斂尸房的人來!”
“封鎖現場!任何人不得靠近!”
混亂的命令在雨聲、慘叫聲、嘔吐聲中此起彼伏,卻又互相矛盾。執法弟子們驚魂未定,有的去抬焦黑冒煙的趙鐵山,有的手忙腳亂地拖拽癱軟的孫有財,有的試圖撲滅角落里因高溫和熔巖引燃的雜物,更多的則是茫然無措地站在水汽蒸騰、焦臭彌漫的殿中,看著滿地狼藉和那具具“外焦里嫩”的同僚尸體,眼神充滿了恐懼和茫然。無人再記得那個被鎖拿進來的“罪人”。
凌墨站在殿門外的雨簾邊緣,冰冷的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碎發滑落,滴在青衫上,暈開深色的水痕。那副禁錮靈力的符文鐐銬依舊鎖在他的腕間,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微光。他平靜地看著殿內如同沸蟻般的混亂景象:人影幢幢,水汽彌漫,焦黑的軀體被七手八腳地抬出,傷者的哀嚎與指揮的嘶吼在雨聲中扭曲變形。
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穿透混亂的人影與水霧,精準地落在大殿深處,靠近審判席后方墻壁的位置。
那里,一個原本固定在墻壁上的、用來存放重要卷宗和審訊記錄的厚重黑鐵柜架,在剛才那毀天滅地的雷擊和隨之而來的劇烈震動中,被狂暴的氣浪猛地掀翻!
沉重的鐵柜如同被巨錘砸中,扭曲變形,轟然倒塌!柜門崩飛,里面密密麻麻的卷宗、玉簡、皮卷如同決堤的洪水,嘩啦啦傾瀉一地!大部分都被傾瀉而下的雨水瞬間打濕、泡爛,墨跡暈染開來,與地上的焦黑污穢和流淌的泥水混作一團,狼藉不堪。
就在那片狼藉的書卷廢墟邊緣,靠近翻倒柜架底座陰影的濕冷角落里,靜靜地躺著一本冊子。
它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舊。封面是普通的深褐色硬皮,邊緣已經磨損起毛,沒有任何華麗的紋飾,只在正中用古拙的字體寫著四個字——《煉體基礎》。雨水打濕了封皮,顏色變得更深,但字跡依舊清晰。
這本在執法堂浩如煙海的卷宗里、在那些記載著宗門秘辛和酷烈刑罰的記錄中,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的入門級功法典籍,此刻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保護著,恰好避開了上方傾瀉的雨瀑,也未被飛濺的雜物徹底掩埋。
凌墨動了。
他邁開腳步,如同游魚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混亂的殿內。身影在蒸騰的水汽、晃動的人影和彌漫的焦臭煙霧中穿梭,精準地避開那些抬著傷員、驚慌奔走的身影,也避開了地上流淌的黑色油脂和焦糊的碎塊。那副符文鐐銬隨著他的走動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卻奇異地被殿內巨大的嘈雜徹底吞沒。
幾步之間,他已來到那片翻倒的柜架旁。混亂中,一名執法弟子正抱著幾卷被雨水泡得發脹的皮卷從他身邊倉惶跑過,濺起的泥水幾乎要沾濕他的褲腳,卻被他一個極其自然的側身避過。
他蹲下身,動作如同行云流水,沒有一絲遲滯。右手極其自然地探入那堆濕漉漉、散發著霉味和焦糊味的卷宗廢墟中,指尖掠過幾卷沾滿污泥的審訊記錄,精準地拈住了那本深褐色硬皮冊子的書脊。
入手微沉,帶著紙張被濕氣浸潤后的涼意和韌性。
輕輕一抽。
《煉體基礎》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自然得如同彎腰撿起一片被風吹落的枯葉。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傷者、焦尸和這突如其來的天罰慘劇牢牢攫住。
凌墨站起身,將冊子隨意地攏入寬大的袖袍之中。冰冷的硬皮封面貼著內襯,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
他再次轉身,目光平靜地掃過依舊混亂不堪、如同末日般的刑訊殿,掃過那些在恐懼和忙碌中徹底遺忘了他存在的執法堂眾人。
然后,他邁步,穿過彌漫的水汽與焦臭,重新走回殿門外的雨幕之中。
瓢潑的大雨瞬間將他吞沒,冰涼的雨水沖刷著青衫,也沖刷著腕間那副冰冷的鐐銬。他沿著執法堂外冰冷的青石回廊,沉默地向外走去。身后,是越來越遠的混亂嘶喊與刺耳的警哨聲,在雨聲中漸漸模糊。
……
外門邊緣,那間簡陋的石屋。
屋門緊閉,隔絕了外面的凄風冷雨。屋內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蒲團。唯一的油燈在桌上跳躍著昏黃的光芒,將凌墨盤膝而坐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晃動。
符文鐐銬依舊鎖在腕間,禁錮著靈力流轉的通道,如同冰冷的枷鎖。
凌墨卻恍若未覺。他端坐蒲團之上,背脊挺直如松。那本從混亂廢墟中“撿”來的《煉體基礎》,此刻正攤開放在他膝上。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略顯粗糙、甚至有些地方字跡模糊的泛黃紙頁。
上面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沒有玄奧的符文圖解,只有最樸拙、最基礎的文字,闡述著人體筋肉骨骼的細微結構,氣血運行的粗糙路徑,以及如何以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引動天地間游離的駁雜靈氣(而非修士精煉的靈力),去熬打、淬煉、捶打這副血肉之軀的笨法子。
尋常修士看來,這不過是給無法引氣入體的凡俗武夫準備的粗淺玩意兒,與仙家妙法云泥之別。
凌墨的目光卻異常專注,平靜地掃過一行行樸拙的文字。他的指尖,隨著目光的移動,偶爾會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紙頁上輕輕劃過,感受著那文字間傳遞出的、一種近乎蠻荒的、直指肉身本源的“力”之意境。
時間在石屋的寂靜和屋外的風雨聲中悄然流逝。
當最后一頁翻過,凌墨緩緩合上了那本深褐色的冊子。他閉上雙眼,如同入定。
石屋內,只有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然而,就在這絕對的寂靜中,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氣”,開始在他體內最深處萌動!
那不是修士引以為傲、流轉于經脈丹田的靈力,而是一種源自血肉骨骼最細微之處、如同大地深處巖漿般蟄伏的……蠻荒之力!這股力量,被《煉體基礎》那看似粗陋的文字,如同鑰匙般,悄然引動、喚醒!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體內最深處的筋骨齊鳴,在寂靜的石屋中響起,微不可聞。
凌墨盤坐的身軀,紋絲未動。
但在他體內,那層因符文鐐銬禁錮而堅若磐石、牢不可破的煉氣七層巔峰瓶頸,此刻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驟然發出一聲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清脆的碎裂聲!
“咔嚓!”
瓶頸,破了!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精純、更加凝練、更加磅礴的靈力,如同積蓄了萬年的地下暗河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間沖破了鐐銬符文的微弱阻滯,浩浩蕩蕩地奔涌于他拓寬堅韌了不止一籌的經脈之中!奔流所過之處,血肉筋骨如同久旱逢甘霖,發出無聲的歡鳴與渴求,貪婪地吸收著這精純的能量,進行著更深層次的淬煉與蛻變!
煉氣八層!
水到渠成!厚積薄發!
腕間的符文鐐銬似乎感受到了這股新生的、更加雄渾的力量沖擊,表面的禁錮符文猛地亮起微光,試圖壓制。然而,這股新生的靈力如同奔涌的江河,帶著沛然莫御之勢,那符文的光芒只掙扎閃爍了幾下,便如同風中殘燭,迅速黯淡下去,再也無法形成有效的禁錮。鐐銬本身,依舊冰冷沉重,卻已然成了徒有其表的裝飾。
凌墨緩緩睜開雙眼。
眸中平靜依舊,深邃如古井。唯有瞳孔深處,一絲極其內斂、如同寒潭底部涌動的暗流般的光芒,一閃而逝,旋即隱沒。
他低頭,看了一眼膝上那本合攏的《煉體基礎》。昏黃的燈光下,深褐色的硬皮封面樸實無華。
他伸出手,指尖拂過書頁粗糙的邊緣,動作輕柔。
一絲極淡的、如同金石摩擦般的厚重氣息,縈繞指尖,久久不散。
石屋外,風雨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