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峰頂,終年云霧繚繞,藥香氤氳。此處乃宗門丹道圣地,丹堂所在。依山而建的龐大建筑群,飛檐斗拱,白墻黛瓦,在云霞掩映下頗有幾分仙家氣象。平日里,此地應是清幽中帶著忙碌,爐火純青的丹師們往來穿梭,丹童們屏息凝神,空氣中流淌著靈藥熬煉的草木清香與丹成的異香,聞之令人心神寧靜,修為隱有進益。
然而今日,丹霞峰頂的氣氛,卻如同暴風雨前死寂的深海,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清心凝神的藥香,而是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混合著焦糊、硫磺、金屬熔融、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失敗與暴怒沉淀下來的氣息!這股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身處峰頂之人的心頭,令人胸悶欲嘔。
原因無他——炸爐!而且是接連不斷的炸爐!
從清晨第一縷霞光刺破云層開始,象征著丹堂核心區域的“七曜丹房”,便如同被點燃了引信的火藥桶,開始了它噩夢般的輪番轟鳴!
“轟——!!!”
第一聲巨響從“少陽”丹房炸開時,還只是引得附近弟子驚愕側目,以為是哪位師叔火候過猛,出了點小岔子。滾滾黑煙帶著刺鼻的焦味從丹房頂部的排煙口噴涌而出,如同一條憤怒的黑龍直沖云霄。
“轟隆——!!!”
間隔不過半盞茶,“陽明”丹房緊隨其后!這一次的動靜更大,震得丹霞峰頂的地面都微微顫抖!巨大的青銅丹爐頂蓋被狂暴的能量直接掀飛,如同炮彈般砸穿了丹房的琉璃瓦頂,帶著凄厲的呼嘯和漫天碎瓦,砸落在幾十丈外的藥圃里!灼熱的爐渣和未成形的、冒著黑煙的粘稠藥液如同天女散花般潑灑出來,將附近精心培育的幾畦“玉髓芝”瞬間燒成了焦炭!刺鼻的硫磺味和焦糊味加倍濃郁。
“我的芝圃!!” 一位負責照料藥圃的老丹師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癱軟在地。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所有丹堂弟子!
然而,這只是開始。
“嘭!轟——!”
“太陽”丹房!這一次,不僅僅是巨響,伴隨著一聲凄厲短促的慘叫!一道渾身冒火的人影撞破丹房厚重的石門飛了出來,重重砸在殿前的青石廣場上,翻滾了幾下便不再動彈,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燒焦的惡臭。失控的丹火如同赤紅的毒蛇,從破碎的門窗中狂涌而出,舔舐著廊柱,發出“噼啪”的爆響!
“快!快救火!救人!” 尖叫聲、奔跑聲、水桶碰撞聲瞬間亂成一團!
恐慌徹底升級為災難!
“轟——!!!”
“太陰”丹房不甘示弱!這一次的爆炸帶著詭異的冰藍色光芒!狂暴的寒冰靈力混合著失控的丹火能量,形成一股冰火交織的毀滅沖擊波,瞬間將丹房厚重的墻壁撕開數道巨大的裂縫!刺骨的寒氣與灼熱的氣浪同時肆虐,靠近的幾名弟子瞬間被凍僵了半邊身體,又被緊隨而來的熱浪灼傷,慘叫著倒地翻滾!
“救命啊!”
“丹爐……丹爐裂開了!”
“是寒髓反噬!快跑啊!”
絕望的呼喊在峰頂回蕩。
“砰!轟隆——!!!”
“厥陰”丹房!這一次的爆炸更加沉悶,也更加致命!整個丹房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從內部狠狠捏碎!巨大的屋頂連同支撐的梁柱轟然坍塌下來,激起漫天煙塵!無數珍貴的靈藥、玉瓶、丹方殘卷被埋葬在廢墟之下!飛濺的碎石如同彈片,將遠處幾個呆若木雞的丹童打得頭破血流!
“不——!!” 無數丹師的心在滴血。
“轟——!!!”
最后的“少陰”丹房,仿佛集前六次爆炸之大成,發出了震天動地的終極咆哮!一道混合著七彩毒煙、赤紅烈焰、冰藍霜氣的恐怖能量柱,如同末日審判的光束,悍然沖破了一切阻礙,將整個丹房頂部徹底掀飛!熾熱的光焰將丹霞峰頂的云霧都映照得一片妖異!狂暴的氣浪席卷了整個峰頂廣場,修為稍弱的弟子直接被掀飛出去!空氣中彌漫著劇毒、焦糊、冰寒、硫磺……種種毀滅性的氣息,令人窒息欲死!
七聲巨響,七次炸爐!
七曜丹房,盡數化為廢墟或狼藉之地!
濃煙滾滾,遮蔽天日!火焰在殘垣斷壁間跳躍!刺鼻的、混合了無數種失敗與毀滅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毒瘴,籠罩了整個丹霞峰頂!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傷者微弱的**聲、以及……廢墟深處,某種壓抑到極致、即將徹底爆發的、如同火山熔巖在胸腔中翻滾的粗重喘息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極致的恐懼,投向了那“少陰”丹房——如今只剩半堵殘墻的廢墟深處。
煙塵緩緩散開。
一個身影,如同從地獄巖漿中爬出的魔神,一步步從殘破的丹房廢墟中踏出。
正是丹堂首席長老,以脾氣暴烈、丹道造詣精深著稱的——丹陽子!
他身上的紫金色丹師道袍,早已不復往日的華貴威嚴。半邊袖子被燒成了飛灰,露出焦黑冒煙、皮開肉綻的臂膀。衣襟被撕裂,沾染著五顏六色、散發著詭異氣息的藥液和焦黑的爐灰。他那張平日里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臉,此刻已徹底扭曲變形!精心打理的長須被燎去大半,剩下的也糾結在一起,粘著黑灰。臉上布滿煙熏火燎的黑痕,幾道細小的傷口正滲著血珠。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赤紅一片,如同兩團燃燒著九幽業火的炭球!那目光中的暴怒、癲狂、以及一種要將天地都焚毀的毀滅欲,讓所有與之對視的人瞬間如墜冰窟,渾身血液都仿佛凍結!
“嗬……嗬嗬……” 丹陽子喉嚨里發出如同破舊風箱般、充滿了極致怒火的喘息。他每向前踏一步,腳下焦黑滾燙的地面似乎都微微震顫一下!
他猛地抬頭,赤紅如血的雙眸死死掃過一片狼藉的峰頂,掃過那些冒著黑煙的丹房廢墟,掃過滿地哀嚎的弟子,掃過被毀的靈藥圃……
“是誰——!!!”
一聲蘊含著滔天怒火、如同受傷遠古兇獸發出的凄厲咆哮,猛地從丹陽子喉嚨深處炸響!這聲音蘊含著恐怖的靈力威壓,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神魂之上!距離稍近的幾個弟子直接被震得口鼻溢血,昏死過去!
“是誰在詛咒我丹堂?!是誰在壞我丹道根基?!是誰——!!!”
丹陽子須發戟張,狀若瘋魔!他猛地抬手,一道狂暴的赤紅丹火如同怒龍般從他掌心噴薄而出,狠狠轟擊在身旁一堵搖搖欲墜的半截殘墻上!
“轟隆!”
本就脆弱的殘墻瞬間化為齏粉!
“查!給我查!!!” 丹陽子揮舞著焦黑冒煙的臂膀,聲音嘶啞癲狂,如同驚雷在死寂的峰頂炸響,“執法堂的廢物呢?!都死光了嗎?!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帶來厄運的‘詛咒者’給我揪出來!我要把他塞進丹爐里!用九幽陰火煉上七七四十九天!我要讓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瘋狂的咆哮在滾滾濃煙與廢墟上空回蕩,帶著令人靈魂戰栗的怨毒與毀滅欲。
……
翌日清晨,執法堂巨大的公告欄前,人頭攢動,水泄不通。所有弟子都伸長脖子,看著那張剛剛貼出來的、散發著濃烈朱砂與墨汁氣息的懸賞告示。
告示頂端,是三個用淋漓朱砂寫就、仿佛浸透著血光的大字——懸賞令!
下方,是一段措辭極其嚴厲、充滿了丹陽子個人暴怒風格的描述:
“茲有邪祟詛咒者,陰險惡毒,壞我宗門丹道根基,致使丹堂七曜丹房盡毀,損失不可估量!此獠乃宗門之恥,萬惡之源!凡我宗門弟子,見此獠者,務必擒拿或速報執法堂!提供確鑿線索者,重賞!擒獲此獠者,賞內門貢獻三千點,上品靈石百塊!丹陽子親賜‘破厄丹’一枚!”
如此重賞,足以讓任何外門甚至內門弟子瘋狂!公告欄前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和壓抑不住的激動議論聲。
然而,當所有人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投向懸賞令下方那幅至關重要的“詛咒者”畫像時——
整個公告欄前,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畫像,極其抽象。
與其說是人像,不如說是一團混亂的、仿佛被頑童肆意涂抹過的墨跡!
勉強能看出一個扭曲的人形輪廓。腦袋畫得像個不規則的土豆,上面潦草地戳著幾根如同亂草的線條,權當頭發。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兩個歪歪扭扭、一大一小的圓圈,算是眼睛?其中一個圓圈里還被點了個墨點,像是眼珠。鼻子干脆就是一條豎線,嘴巴則是一條向下彎的、夸張的弧線,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怨念和愚蠢。
身體部分更是潦草得離譜。幾根粗細不均的線條勾勒出軀干和四肢,比例嚴重失調,一條腿畫得比胳膊還細,另一條腿又粗得如同柱子。衣服的紋路?不存在的。只有幾團胡亂涂抹的陰影,勉強表示穿著。
整幅畫像,透著一股濃烈的、毫不掩飾的憤怒與敷衍!顯然出自于某個在丹陽子狂暴威壓下、嚇得魂飛魄散的執法堂畫師之手。與其說是通緝畫像,不如說是丹陽子滔天怒火的具象化涂鴉!
“這……這是啥?” 一個弟子瞪圓了眼睛,指著畫像,聲音都變了調。
“詛咒者……長這樣?” 另一個弟子嘴角抽搐,滿臉的難以置信。
“噗……這畫的是妖獸吧?還是被雷劈過的?”
“這能抓到人?我看畫這像的人先該被抓起來!”
“丹陽長老這是氣瘋了吧……”
“噓!小聲點!你想被塞進丹爐里煉嗎?”
短暫的沉默后,是壓抑不住的、如同蚊蚋般的議論和嗤笑聲。那懸賞令上“重賞”二字,在這幅驚世駭俗的畫像襯托下,顯得無比荒謬和諷刺。
人群邊緣,凌墨的身影靜靜佇立。
他微微抬著頭,目光平靜地掠過那三個殺氣騰騰的朱砂大字,掠過那段充滿怨毒的描述,最后,落在那幅抽象到極致的涂鴉畫像上。
畫像上那扭曲的線條、比例失調的肢體、怨念十足的歪嘴……映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既無被通緝的緊張,也無看到如此“杰作”的錯愕。
仿佛那懸賞令上描繪的滔天罪責、那足以令人瘋狂的豐厚賞賜、以及那幅足以讓任何通緝犯笑掉大牙的畫像,都與他毫無關系。
他甚至沒有在公告欄前多停留一秒。
收回目光,轉身,青衫拂動,步履從容地匯入離開的人流。
所過之處,無人留意這個平靜得有些過分的青衫弟子。
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朱砂與劣質墨汁的氣息,在公告欄前喧囂的人聲中悄然彌漫。
丹霞峰頂,濃煙未散,廢墟之上,丹陽子那如同受傷兇獸般的咆哮似乎還在隱隱回蕩。
凌墨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山下小徑的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