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香蓮猛地一震,像是沒料到江芍會先低頭。
她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質問的話,此刻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她的驕傲讓她無法立刻接受這份道歉,只能別扭地將頭轉向窗外,聲音繃得緊緊的。
“你……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
那故作強硬的姿態,卻掩不住微紅的眼角和輕輕顫抖的睫毛。
江芍放下茶杯,目光清澈地看著她,語氣平靜而認真。
“我不該在宮里那般說話,讓你難堪。”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拜師的日子定下后,出發前一日,我特地跑去相府找你。是你……告訴我,說你不想跟我一起去拜師學武了,你說你父親為你請了京城最好的女先生,你更喜歡琴棋書畫。”
“我問了你三遍,都說是。所以我才……一個人走了。”
“既然是你先反悔,為何這么多年,你卻一直對我心懷怨懟?”
這是江芍心中最大的疑惑。
她一直以為,是陳香蓮先放棄了她們的約定,所以她雖然失落,卻也尊重她的選擇。
可陳香蓮今日的反應,顯然不是這么回事。
江芍的話音剛落,陳香蓮便猛地轉過頭,滿眼的都是震驚、荒謬,和被冤枉到極致的憤怒。
“我沒有!”
“我什么時候說過這種話?江芍,你是在編故事嗎?”
江芍被她激烈的反應弄得一怔:“我沒有編故事,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在你家門口,你家的仆人告訴我..........”
“所以,你都沒有見到我人,就認定是我失約了嗎?我等了你一天,都沒有等到你來帶我走”陳香蓮幾乎是吼了出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江芍徹底呆住了。
“我為了跟你一起走,跟我爹娘吵了三天三夜!我把所有喜歡的首飾和新做的衣裳都打包好了!我甚至還偷偷藏了銀票!我滿心歡喜地等著你來找我,一起去實現我們的約定!”
“可我等了一天,你都沒有來!第二天我跑去你家,下人才告訴我,你凌晨就跟著你師父走了!你連一封信,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
“江芍!”
陳香蓮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委屈和控訴。
“先失約的人,明明是你!”
怎么會是這樣?
她記憶里那個清晰無比的下午,那個在相府門口,由仆人轉達的、冷冰冰的拒絕,難道是假的?
可陳香蓮此刻的痛苦與絕望,卻又真實得讓人無法懷疑。
一個謊言,竟然隔絕了她們六年。
是誰在說謊?
“我……”江芍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陳香蓮看著她震驚到失語的模樣,心中那股積壓了六年的怒火,忽然就泄了氣,只剩下無盡的悲涼。
她等了這個解釋,等了太久。
可等來的,卻是一個更荒謬的答案。
“你走吧。”陳香蓮別過頭,用袖子胡亂地擦著眼淚,聲音嘶啞,“我不想再看見你。”
她不想再追問下去了。
無論是江芍在撒謊,還是當年另有隱情,都不重要了。
江芍踉蹌地站起身,嘴唇翕動,最終只化為一聲低啞的嘆息。
她深深地看了陳香蓮一眼,轉身離開了。
陳香蓮回到相府時,已是夜晚。
她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沖進了父親陳相的書房。
陳相國正在與夫人對弈,見女兒雙眼紅腫、失魂落魄地闖進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香蓮,怎么這副樣子?在宮里受委屈了?”陳夫人連忙放下棋子,起身拉住女兒的手。
陳香蓮甩開母親的手,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父親。
“爹,娘。六年前,江芍離開京城去拜師的那一日,你們是不是對她說了什么?或者,是不是對我隱瞞了什么?”
陳相國端著茶杯的手一頓。
他抬起眼,目光鎮定的看著她:“胡說什么?那是你們小孩子之間的事情,與我們何干。”
陳夫人也附和道:“是啊,蓮兒,你和江芍當年的事,我們怎么會插手。是不是又跟她吵架了?娘跟你說過,她現在身份不同,又是那個脾氣,你別和她來往了。”
陳香蓮卻更加覺得他們有事瞞著自己。
“娘,我以為是她背信棄義,我恨了她六年!我為了讓自己不那么難過,學著別人叫她‘悍婦’,說她‘粗鄙’!可到頭來,是我錯了嗎!”
她一步步逼近書桌,將桌上的筆墨紙硯通通掃落在地。
“你們告訴我!當年,江芍是不是來找過我?!”
“她說是府里的下人告訴她,我不想跟她走了!爹!娘!我們相府的下人,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我的事上自作主張!”
陳香蓮激烈的態度也激怒了陳相國。
他重重放下茶杯,冷著臉呵斥:“你看看你,這是什么態度,規矩學哪去了,就是這么和長輩說話的嗎?”
陳夫人看著女兒也著實心疼,對丈夫使眼色,然后下意識地想要辯解:“蓮兒,你聽娘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陳香蓮幾乎是吼了出來。
“你們告訴我!是不是你們告訴江芍,我不想去和她學武的?所以你們就騙了她,也騙了我!”
在陳相國心里早就已經忘了這樁兒女小事,他根本不在乎也不值得他在乎,他似是想了會才想起有這樁事情。
他陰沉著臉說道:“是,那還不是為了你好!”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父親。
原來是真的。
陳夫人見狀,心疼不已,連忙上前扶住她:“蓮兒,你別怪你爹。我們也是為你好啊!那江家是什么下場,你不是不知道!滿門忠烈,可結果呢?都死在了戰場上!我和你爹就你這么一個女兒,我們怎么舍得讓你去走那條路?學武多苦啊,女兒家,就該在后宅安安穩穩,相夫教子……”
程香蓮打斷陳夫人的話:“為我好?你們就讓我變成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讓我誤會自己最好的朋友,用最惡毒的言語去揣測她,傷害她?讓我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只會嫉妒別人的怨婦?”
她猛地推開陳夫人,眼淚洶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