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殺聲、兵刃的碰撞聲、臨死前的慘叫聲,都已在這片刻的死寂之中詭異地平息了下去。數百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番役與手持利刃的東廠校尉,如同一片被無形巨力壓迫的黑色潮水,從廣場的四面八方緩緩地向著中央收攏。他們的眼中沒有了之前的驕狂與嗜血,只剩下一種看見了某種超乎理解范圍之外事物的驚駭與恐懼,那是一種野獸在面對真正天敵時才會流露出的、發自本能的畏縮。他們手中的刀劍兀自滴著鮮血,腳步卻遲疑不前,仿佛前方那片由尸體與血泊構成的狹小空地,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的界線。
在那片死亡界線的中央,齊司裳與蘇未然背靠而立,如同一座在血海之中兀自屹立不倒的黑色礁石。
齊司裳的呼吸悠遠而綿長,仿佛與這天地的脈搏融為一體。那件玄色的勁裝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緊緊地貼在他那挺拔的身軀之上,勾勒出如山岳般沉穩的輪廓。他雙手握著那柄漆黑如墨的“斷岳”刀,刀尖斜指地面,厚重的刀身之上,一道道細微的、金色的混元真氣如靈蛇般緩緩流轉,將所有侵入身周三尺之內的寒意與殺氣,都盡數化解于無形。他那張清俊的臉上蒼白如紙,嘴角尚殘留著一絲方才硬撼凌絕與霍祿聯手一擊時所留下的血痕,但那雙眸子,卻比這秋夜的雨更冷,比這廣場的火更亮。他沒有去看周圍那些如同鬣狗般越圍越近的敵人,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搖曳的火光與蒸騰的水汽,死死地鎖定在白玉石階之上,那個始終未曾動過,卻又仿佛是這整片天地間唯一主宰的身影。
蘇未然緊緊地靠著他,她的身體因力竭而微微顫抖,但握著“青鸞”劍的手卻依舊穩如磐石。她的武功根基雖得齊司裳以混元真氣重塑,比之往昔更為扎實,但畢竟時日尚短,一身功力尚未完全恢復。方才一場酣暢淋漓的復仇之舞,早已將她體內的真氣消耗了七七八八,此刻全憑著一股不共戴天的恨意與不愿成為他負累的驕傲,在苦苦支撐。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那具寬闊的胸膛之中,所傳來的是如江河奔騰般雄渾的內力,以及一絲,因自己而起的、壓抑的擔憂。
就在此時,石階之上的那道身影,終于動了。
他沒有像霍祿那般如獵豹般一躍而下,也沒有像凌絕那般如鬼魅般悄然飄落。他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那九十九級象征著無上權柄的白玉石階。他走得很慢,很穩,每一步落下,都悄無聲息,他那雙由上等云錦織就的黑色官靴,踩在沾滿血水的石階之上,竟是片塵不驚。他一身繡著黑色坐蟒的華貴常服,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那條蟒仿佛活了過來,正張開血盆大口,無聲地吞噬著這片天地間所有的光。他臉上掛著一絲溫和的、甚至帶著幾分儒雅的微笑,仿佛不是走向一場生死搏殺,而是要去赴一場早已安排好的故友之宴。然而,隨著他的走近,一股無形的、粘稠的、仿佛能將人的骨骼都寸寸鎖死的陰柔氣場,卻如同一張看不見的巨網,將整個廣場都籠罩了起來。那些原本還在蠢蠢欲動的錦衣衛番役,竟都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開了一條道路,眼神之中,充滿了比面對齊司裳時更要深刻百倍的、深入骨髓的敬畏。這并非是單純的武功威壓,而是一種源于長久以來生殺予奪的絕對 權威所形成的、對人心的徹底掌控。
這,便是錦衣衛指揮使韓淵。
他的腳步,最終在距離齊司裳十丈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的目光,竟是越過了齊司裳那如山岳般沉穩的身影,徑直落在了他身后,那個一身青衣、持劍而立、臉色同樣蒼白卻又倔強無比的蘇未然身上。
“我的好女兒,”他開口了,聲音溫和磁性,不帶半分火氣,卻又像一條最陰毒的毒蛇,順著冰冷的雨絲,鉆入蘇未然的耳中,“你讓為父,很失望。”
這句平淡至極的話,卻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狠狠地劈入了蘇未然的心中!她那具因力竭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那雙本已冰冷如霜的眸子里,瞬間燃燒起一片足以焚毀一切的、黑色的火焰!十八年的養育之恩,十八年的欺騙與利用,靜水堂中那永世難忘的屈辱與絕望,都在這一句話的引動之下,化作了最鋒銳、最純粹的恨意,轟然爆發!
“住口!”她嘶聲喝道,聲音不再清冷,反而帶著一種因極致的憤怒而產生的、凄厲的沙啞,“你不配!”
“師妹,不可!”齊司裳在她身后低喝一聲,他能感覺到蘇未然的氣息在一瞬間變得紊亂而暴烈,這乃是心神失守、真氣逆行的大忌。
然而,蘇未然已然聽不進任何勸阻。她知道,今日之局,齊司裳已身受重創,又被兩大高手與數百精銳死死纏住,她若不能在此刻牽制住韓淵,那么等待他們的,只有力竭而亡這一個結局。她必須,也只能,由她自己,去親手斬斷這段糾纏了她一生的、罪惡的因果!這不是沖動,這是一個頂尖刺客在判斷出自己已成為整個戰局最關鍵的勝負手之后,所做出的、最決絕的戰術選擇!
她足尖在濕滑的地面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已如一道撕裂雨幕的青色閃電,繞過齊司裳的身側,主動向著韓淵,悍然發動了搶攻!她手中的“青鸞”劍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只浴火重生的神鳥,發出一聲清越的、充滿了無盡悲憤與決絕的劍鳴,劍鋒過處,空氣中竟發出“嗤嗤”的聲響,仿佛連那冰冷的雨絲,都被這股凌厲的劍氣從中剖開!這一劍,她用盡了全力,不僅是她武功的極致,更是她所有恨意的凝結!
面對這石破天驚的一劍,韓淵的臉上,那溫和的微笑,竟沒有半分改變。他甚至沒有退,只是在蘇未然的劍鋒即將及體的一剎那,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的手,修長,白皙,保養得比任何一位大家閨秀都要好,仿佛不沾半點人間煙火。可就是這只手,在抬起的瞬間,卻仿佛化作了一張無邊無際的、由無數條看不見的絲線所織成的,柔韌而又致命的巨網。
“鐺!”
一聲清脆的、卻又沉悶得令人心悸的交擊之聲。蘇未然那勢在必得的一劍,竟被韓淵,用兩根看似尋常的手指,輕描淡寫地,夾住了!那感覺,與當初在雨巷之中被齊司裳制住時截然不同。齊司裳的指,是山,是海,是浩瀚無匹的、讓你從心底感到自身渺小的“道”。而韓淵的指,卻是沼澤,是蛛網,是無孔不入的、讓你所有力量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術”!一股陰柔、粘稠、卻又帶著奇異螺旋之力的《縛龍功》真氣,順著劍身,如跗骨之蛆般,瘋狂地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竟讓她那奔騰不息的混元真氣,都為之一滯,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網,死死地捆縛住了。
“你的劍法,是我教的。你的性子,是我養的。你心中每一個念頭,每一次呼吸,都逃不過我的眼睛。”韓淵夾著她的劍,緩步向前,那張英俊的臉上,掛著一種近乎于殘忍的溫柔,“你以為,齊司裳給了你一點所謂的‘道’,你就能擺脫我為你打造的‘形’了嗎?天真。你的恨,你的怨,你的每一次掙扎,都只是在我為你畫好的牢籠里,跳著一支,我早已看膩了的,可悲的舞蹈。”
他的話語,如同一柄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敲打在蘇未然的心上。她瘋狂地催動內力,想要將劍抽回,但那劍身卻仿佛與對方的手指焊在了一起,紋絲不動。
“你的父親當年若是跪地求饒,或許還能多活幾日,可惜他偏要學那些書生,說什么‘士可殺不可辱’。說到底,還是個成不了大事的廢物,才落得個全家抄斬的下場。”韓淵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魔鬼般的弧度,他湊到蘇未然的耳邊,用一種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冰冷的氣息,低語著,“他那份愚蠢,倒真是和你此刻這般模樣,如出一轍。”
“你胡說!”蘇未然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她想起了那份在無光樓中看到的、由韓淵親手羅織的罪證,想起了父親那剛正不阿的性格,她知道韓淵在說謊,但這些惡毒的言語,卻如同一根根毒刺,扎入了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讓她的劍心,出現了瞬間的散亂。
韓淵要的,就是這一瞬間!
他夾住劍身的二指猛然發力,一股螺旋震勁爆發而出,“咔嚓”一聲,那柄陪伴了蘇未然數年的“青鸞”劍,竟從中斷為兩截!蘇未然悶哼一聲,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向后連退了三步,虎口崩裂,鮮血直流。
而韓淵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她身前。他沒有立刻下殺手,而是如同一個最高明的獵手,在戲耍著自己最后的獵物。他的雙掌化作了千百道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掌影,如影隨形般籠罩了蘇未然周身所有的要穴。他不與她硬碰,只是不斷地以《縛龍功》的陰柔內勁,消磨她、捆縛她,讓她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由絕望構成的泥沼之中,每一次掙扎,都只會陷得更深。
“你在靜水堂的樣子,為父都看到了。真是……一件完美的,被打碎了的藝術品。那哭喊聲,我至今還記得,悅耳得很。”韓淵的聲音如同毒液,不斷地腐蝕著蘇未然的意志。
蘇未然的腦海中,瞬間被那地獄般的記憶所淹沒。那冰冷的玉床,那無邊的羞恥,那身體與靈魂被同時撕裂的極致痛苦……她的呼吸,在瞬間變得急促而散亂,劍法,也徹底失去了章法。她手中的半截斷劍,胡亂地揮舞著,卻連韓淵的衣角都再也無法觸碰到。
與此同時,在戰場的另一端,齊司裳已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戰。凌絕與霍祿,這兩個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頂尖高手,徹底放下了所有宗師的驕傲,將“無恥”二字發揮到了極致。霍祿的身影在火光與人群中化作了數道難以分辨的赤紅色幻影,他的彎刀不再追求一擊必殺,而是如同一群最煩人的蒼蠅,不斷地從齊司裳的視覺死角與防御空隙之中,發動著騷擾性的攻擊,逼得他不得不時刻分心去應對。
而凌絕則更是陰毒到了極點。他竟完全放棄了與齊司裳的正面對決,整個人化作一個紫色的幽靈,在那些由錦衣衛和東廠番役組成的戰陣之中高速穿行。他本人不出手,只是將他那陰毒的玄陰真氣,渡給那些悍不畏死的校尉。那些校尉的兵刃之上,頓時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肉眼難以察覺的黑色寒氣。他們不再是單純地用刀劍劈砍,而是如同敢死隊一般,沖到齊司裳身前,以一種同歸于盡的方式,引爆手中的兵刃!
“轟!轟!”
數名校尉的身體,在靠近齊司裳護體氣場的瞬間,便被那股玄陰真氣引動,連人帶刀,轟然自爆!那爆開的,并非是火焰,而是一團團能將金鐵都瞬間凍結的、惡毒的黑色寒霧!齊司裳雖能用混元真氣將大部分寒氣都隔絕在外,但這無休無止的、以人命為代價的消耗戰,卻也讓他那本就因重傷而尚未完全恢復的內力,如同決堤的江河般,飛速地流逝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護體氣場,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削弱,被侵蝕。他數次想要沖破包圍,去援助那已然陷入絕境的蘇未然,但周圍那數不清的、如同瘋狗般悍不畏死的敵人,卻如同一片無邊無際的、粘稠的泥沼,將他死死地,困在原地。
這是韓淵為他布下的,一個陽謀。一個用無數條人命作為代價,來活活耗死一頭絕世猛虎的,陽謀。他知道齊司裳的軟肋,那便是他心中那份不愿濫殺無辜的道義。他就是要用這些早已被洗腦、視死亡為榮耀的鷹犬,來逼迫齊司裳,要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內力被耗盡,要么,便化身成一個真正的、雙手沾滿鮮血的,魔頭。
眼看蘇未然在韓淵的攻心之術下已是心神失守,破綻百出,即將被那致命的一爪擒獲。齊司裳的眼中,那片古井無波的平靜,終于,被徹底撕裂!他仰天發出一聲壓抑了太久太久、充滿了無盡悲憤的怒吼,那吼聲,竟帶著一絲,不似人聲的,龍吟!
“韓——淵——!!!”
他再也顧不得什么道義,什么保留。他體內的《混元一炁功》,以一種近乎于自毀的方式,瘋狂地逆轉、壓縮、燃燒!他手中的“斷岳”刀,那漆黑的刀身之上,竟奇異地,亮起了一片璀璨的、刺目的,金色光華!
然而,就在他即將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強行沖破包圍圈的那一剎那,那邊的戰局,卻再次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被韓淵逼入死角的蘇未然,在那心神即將被徹底摧毀的最后關頭,耳邊卻仿佛又響起了齊司裳在廢棄古寺中對她說過的話:“忘掉殺戮,忘掉仇恨。你的心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守住你身前,這三尺之地。”這句話,如同一道在無邊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竟讓她那即將被仇恨與絕望吞噬的靈臺,有了一瞬間的清明!
她看著韓淵那張因得意而扭曲的臉,眼中那瘋狂的恨意竟奇跡般地退去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近乎于絕對理性的決絕。她放棄了所有胡亂的攻擊,手中的半截斷劍竟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回旋,格擋,不再求傷敵,只求自保!她將齊司裳教她的那種“守”的意境,在這生死的最后關頭,發揮到了極致!
韓淵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他沒想到蘇未然竟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穩住心神。但隨即,他臉上的驚訝便化作了更加濃烈的、殘忍的獰笑。
“守?在這座由我親手為你打造的地獄里,你,守得住嗎?!”
他不再戲耍,雙掌齊出,《縛龍功》的陰柔內勁在瞬間化作了兩條無形的、足以鎖死蛟龍的恐怖鎖鏈,封死了蘇未然所有的退路,重重地印向了她的雙肩!這一擊,他要徹底廢掉她的雙臂,將這只膽敢反抗他的蝴蝶,徹底變成一件只能任他擺布的玩物!
蘇未然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這一擊。然而,她沒有閉目待死,而是將所有殘存的內力都凝聚于雙足之上,準備在被擊中的瞬間,借力向后猛退,哪怕是多拉開一尺的距離,也能為另一邊的齊司裳,多爭取一息的時間。
整個戰場的節奏,在這一刻,仿佛都慢了下來。齊司裳正欲爆發的驚天一擊,蘇未然那決絕的、最后的防守,以及韓淵那志在必得的、充滿了無盡惡意的致命雙掌。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沖突,都在這一瞬間,匯聚到了頂點。
下一刻,便是,石破天驚。
便在韓淵那雙足以鎖斷蛟龍的猙獰手爪,即將印上蘇未然雙肩,將她最后一絲驕傲與反抗之力都徹底碾碎的剎那,一聲壓抑到了極致,卻又仿佛能撼動整座紫禁城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遠古巨獸,在戰場的另一端轟然炸響!
“休想!”
這兩個字,并非出自齊司裳的口,而是直接從他那如山岳般沉雄的胸膛之中,以最純粹的混元真氣凝聚而成,化作一道無形的、肉眼可見的實質音波,悍然沖破了風雨與火光的阻隔!那聲音不高,卻蘊含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煌煌如天威般的意志,竟讓韓淵那志在必得的攻勢,都為之微微一滯。他下意識地側過頭,只見在戰場的另一端,那個本該被凌絕、霍祿以及數百名精銳死死困住的齊司裳,竟是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為之駭然的舉動。
他竟是完全放棄了對自身的防守!他任由霍祿那如同毒蝎般從身后撩來的一記彎刀,在自己堅實的后背之上,劃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他更是硬生生地用自己的左肩,承受了凌絕那一道足以將鋼鐵都化為冰屑的玄陰指風!鮮血,在那一瞬間,如同決堤的江河,將他半邊身子都徹底染紅。那股陰毒的寒氣,更是如千萬根冰冷的鋼針,瘋狂地鉆入他的經脈之中,要將他的生機徹底凍結。
然而,齊司裳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痛苦之色,那雙在火光下亮得嚇人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種,為了守護某種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時,才會燃燒起的、決絕的光焰!他竟是以硬受兩大高手致命一擊為代價,為自己,換取了那千分之一、萬分之一剎那的,絕對的自由!
他體內的《混元一炁功》,在這一刻,被他催谷到了此生從未有過的巔峰!他不再是將真氣外放形成護體氣場,而是以一種近乎自爆的方式,將所有內力都凝聚于丹田一點,而后,轟然爆發!他沒有施展任何招式,只是將手中的“斷岳”刀猛地向地面一插!
“轟——!!!”
一聲沉悶得足以讓整個奉天殿都為之震顫的巨響!以他插刀之處為中心,那堅硬的、由整塊白玉石鋪就的廣場地面,竟如同被一顆無形的隕石狠狠砸中,轟然向下凹陷,迸裂出無數道巨大的、如同蛛網般的猙獰裂痕!一股凝練到了極致的環形震波,順著地面,如同一道無形的、奔騰的怒龍,向著四周瘋狂席卷!周圍那些結成戰陣、試圖將他困死在原地的錦衣衛校尉,只覺腳下大地劇震,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從地底傳來,他們那原本天衣無縫的陣型,在瞬間便被沖得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而齊司裳的身影,便借著這股石破天驚的反震之力,以及那硬受兩大高手一擊所帶來的巨大推力,如同一顆金色的、燃燒著不屈怒火的流星,后發先至,劃破了數十丈的空間,橫亙在了蘇未然與韓淵之間!
“斷岳”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樸實無華,卻又仿佛將整片天地的重量都凝聚于其上的黑色弧線,沒有半分花巧,只是最純粹的力量,最直接的守護,重重地,迎向了韓淵那雙已近在咫尺的、足以碎金裂石的猙獰手爪!
韓淵的瞳孔,猛然收縮!他完全沒料到,齊司裳竟能以如此一種慘烈而又霸道的方式,強行破開凌絕與霍祿的聯手封鎖!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那柄漆黑的重刀之上,所蘊含的,不僅僅是內力,更是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一往無前的,決絕意志!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只得放棄對蘇未然的擒拿,雙掌齊出,將《縛龍功》那陰柔粘稠的內勁催谷至極限,化作兩道無形的、盤旋交錯的黑色氣旋,迎向了那石破天驚的一刀!
“鐺——————!!!”
一聲悠長的、仿佛來自遠古洪鐘的悲鳴,響徹整個紫禁之巔!刀與掌,在那一瞬間,轟然相遇!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種輕描淡寫的試探,而是兩個當世最頂尖的高手之間,最直接的、最不留余地的,生死搏殺!
金色的混元真氣與黑色的縛龍內勁,如同兩條從太古洪荒之中蘇醒過來的巨龍,瘋狂地撕咬、碰撞、吞噬!一股肉眼可見的、由黑金二色交織而成的混亂氣浪,以兩人為中心轟然炸開!周圍的火把,被這股磅礴的氣浪盡數吹熄!無數錦衣衛番役被這股余波掃中,慘叫著倒飛而出,筋斷骨折!整個奉天殿前,竟被這一擊,硬生生地,清出了一片巨大的、狼藉的真空地帶!
煙塵散去。
齊司裳的身影,依舊如山岳般,挺立在蘇未然的身前,他握著“斷岳”刀的手,穩如磐石,只是那張蒼白的臉,又白了幾分,嘴角那絲血跡,也變得更加殷紅。
而他對面的韓淵,竟是蹬蹬蹬地,向后連退了七八步,每一步,都在那堅硬的白玉石地面上,留下一個半寸多深的腳印,才勉強穩住身形!他那雙看似無堅不摧的手掌之上,竟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幾乎要將他整個手掌都劈開的血口!鮮血,正順著他的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看著齊司裳,眼中那份從容的微笑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竟在正面的內力比拼之中,輸了!輸給了這個,早已身受重創的,男人!
然而,也就在這一刻,在齊司裳將所有心神都用來逼退韓淵的這一刻,他身后,那兩道致命的、如影隨形的死亡氣息,已然再次,悄無聲息地,降臨!
遠處的凌絕與霍祿,又怎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兩人,一個在短暫的驚駭之后,臉上露出了更加病態的、嗜血的興奮;另一個,則是在震驚之余,眼中閃爍著獵人看到獵物露出破綻時的冷靜與殘忍。他們沒有任何交流,卻在同一時刻,將各自的畢生功力,都凝聚于自己最強的殺招之上!
凌絕那只完好無損的左手,五指并攏,化作一柄漆黑的、凝聚了他所有怨毒與玄陰真氣的死亡之刃,悄無聲息地,從齊司裳的左側,直刺他的后心!這一擊,他甚至將自己的生命力都灌注其中,指尖之上,那層詭異的冰晶,竟隱隱透出一種,能將人的魂魄都拉入無間地獄的,邪惡光華!
而霍祿,則更是將他那源自波斯拜火教的秘術,發揮到了極致!他手中的一對彎刀,在空中高速地旋轉、摩擦,竟憑空,生出了一團人頭大小的、灼熱的、仿佛能將空氣都點燃的赤紅色火球!他怒吼一聲,將那火球,與他手中的彎刀,合二為一,化作一道撕裂了雨幕的、充滿了毀滅與狂野氣息的熾熱流星,從齊司裳的右側,狂斬而來!
一者,陰寒至極,專攻臟腑,滅人生機。
一者,熾熱無匹,霸道絕倫,焚人筋骨。
這是必殺的聯手一擊!這是足以將任何當世高手都徹底轟殺至渣的、最完美的,死亡之網!
齊司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那兩股足以致命的能量,已將他所有的氣機都死死地鎖定。他剛剛逼退韓淵,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再加上之前硬受兩人一擊所留下的重創,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這致命的一擊了。
難道,天要亡我?
難道,我齊司裳,終究還是要和驚天兄弟一般,飲恨于此,眼睜睜看著這奸賊,繼續逍遙法外?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不甘,從他心底,轟然升起!
然而,就在他準備燃燒自己最后的生命,施展出《混元一炁功》中那同歸于盡的禁忌招式,也要拉著眼前這幾個魔頭一同下地獄的剎那!
一個纖細的、卻又無比堅定的身影,竟是,再次,擋在了他的身前!
是蘇未然!
她不知何時,已強撐著那具早已油盡燈枯的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看著那從左右兩側同時襲來的、足以毀天滅地的兩道攻擊,那雙本該因絕望而黯淡的眸子里,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決絕。
她知道,齊司裳,是為了救她,才陷入了這必死的絕境。
她也知道,以她此刻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擋下這兩道攻擊中的任何一道。
但是,她必須做些什么。
這不再是為了報恩,也不再是為了復仇。這只是一個被從無邊深淵中拯救出來的人,在看到那束唯一照亮自己生命的光,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時,所做出的最本能、也是最清醒的戰術抉擇。她是一位頂尖的刺客,刺客永遠會用最有效的方式去達成目的,哪怕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她將體內最后一絲真氣盡數凝聚于那半截斷劍之上,整個人與劍化作一道凄絕的青虹,并非愚蠢地以血肉之軀去抵擋,而是以一式同歸于盡的劍意,精準地迎向凌絕那無聲無息的玄陰指風!她做出了最冷靜的判斷,霍祿的攻擊剛猛暴烈,她絕無可能撼動,而凌絕的指風陰柔詭秘,或許她這凝聚了所有意志的一劍,能為其帶來一絲偏離,為齊司裳創造那萬中無一的生機!
“嗤————!”
青色的劍光,與黑色的指風,在半空中,轟然相遇!
蘇未然的劍,的確,成功地,攔截住了凌絕那致命的一指。然而,她終究是低估了三大頂尖高手內力碰撞所產生的恐怖后果。她的劍勢在與凌絕指風接觸的瞬間便被摧枯拉朽般地擊潰,但那股悍不畏死的劍意也確確實實地讓凌絕的指風偏離了預定的軌跡,擦著齊司裳的肋下而過。可她自己,卻也因此徹底暴露在了霍祿那灼熱無匹的刀氣之下!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體,在這一瞬間,竟成為了凌絕指風的殘余勁力、霍祿火焰刀的正面沖擊,以及她自身因招式被破而反噬的劍氣,這三股截然不同的頂尖內力相互沖撞、碾壓、撕裂的,戰場!
一股混雜著至陰至寒與至陽至烈的外來真氣,如兩股失控的洪流,在她那本已脆弱不堪的經脈中轟然對撞,肆虐奔騰,瞬間便將她所有的生機徹底摧毀。
“噗——!”
她甚至沒能發出一聲慘叫,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奇經八脈仿佛都被這股狂暴的力量瞬間震成了齏粉,整個人如同一只被狂風徹底撕碎的蝴蝶,向后,重重地拋飛而出。口中,噴出的,是夾雜著內臟碎末的、暗紅色的鮮血,在空中,灑下了一片,凄厲的,血雨。
她軟軟地,向著齊司裳的懷中,倒去。在那意識即將被無邊黑暗徹底吞噬的最后一刻,她用盡了最后的一絲力氣,轉過頭,看著那個,因她這個舉動而徹底驚呆了的男人,那雙明亮的、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光,在瞬間,熄滅了。
齊司裳伸出手,將她那具柔軟而又冰冷的身體,接入懷中。他感覺到,她那飛速流逝的生命氣息,感覺到,她那顆,已然停止了跳動的心。
他的大腦在這一刻,轟然一聲一片空白。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隱忍,所有的道家清靜無為之心,都在這一刻,被這滴濺在他臉上的、滾燙的、屬于蘇未然的鮮血,徹底焚燒殆盡!
然而,他沒有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也沒有爆發出席卷全場的氣浪。
他只是緩緩地低下了頭,那雙本該是亮若星辰的眸子,一點一點地熄滅了,最終化為了一片,比深淵更黑,比死亡更靜的純粹的虛無。
他抱著蘇未然,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周圍的錦衣衛看到他仿佛失魂落魄的樣子,以為有機可乘,嘶吼著再次撲了上來。
面對著潮水般涌來的敵人,齊司裳沒有任何動作。直到第一柄繡春刀的刀鋒,即將觸及他護住蘇未然的衣袍的瞬間。
他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越了所有人的視覺神經。他左手依舊緊緊地抱著蘇未然,右手中的“斷岳”刀,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沒有任何光澤的、死亡的閃電。
“嗤啦!”
一聲輕微得,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響。
那名最先沖上來的錦衣衛百戶,從頭到腳,被一刀無聲無息地劈成了兩半。沒有慘叫,沒有掙扎。他的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下,還向前沖了兩步,才轟然,向兩側裂開。
緊接著,是第二刀,第三刀……
齊司裳的刀法,不再有任何道家的圓融與沙場的霸道,只剩下,一種最純粹、最高效、最冷酷的,殺戮的藝術。他每出一刀,必有一人,被以一種最直接、最殘忍的方式,解體。那不是戰斗,那是,一尊從地獄中走出的阿修羅,在進行一場,沉默的,收割。
所有人都被這股冰冷、絕對的殺意,給徹底鎮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整個奉天殿前,只剩下風雨聲,和那尊抱著少女的魔神,身上所散發出的、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死亡氣息。
他的眼神,緩緩抬起,越過了那些早已被嚇破了膽的螻蟻,徑直望向了石階之上的韓淵。
當齊司裳那雙本已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眸子,在蘇未然生命氣息消逝的瞬間,徹底化為一片比死亡更靜、比深淵更黑的純粹虛無時,整個奉天殿前這片血腥的修羅場,其“勢”,已然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他不再是那個為友復仇的俠客,也不再是那個為情所困的宗師,他化作了某種更為古老、更為純粹的存在——一個只為守護懷中那縷殘存生機而存在的,阿修羅。
他抱著蘇未然,緩緩起身,那動作輕柔得仿佛生怕驚擾了她最后的安眠,然而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股冰冷、絕對的殺意,卻如同一座無形的、正在不斷膨脹的黑色山岳,重重地壓在每一個尚存的生靈心頭。那些原本還在嘶吼著向前沖鋒的錦衣衛番役,腳步竟不由自主地變得遲緩,最終,徹底停了下來。他們手中的刀劍,仿佛突然變得有千斤之重,竟再也無法抬起。他們看著眼前這個抱著少女、垂著頭顱、一言不發的男人,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懼,如同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們的咽喉。
這,便是武學臻至化境之后,以心意駕馭氣勢,以氣勢影響現實的至高境界。此刻的齊司裳,已無需再出刀,他本身,便已是一柄懸在所有人頭頂之上,隨時都會落下的,死亡之刃。
他的目標,已然不再是復仇,那滔天的恨意,在蘇未然倒下的那一刻,已被一種更為深沉、也更為急迫的悲涼所取代。他要走,要帶著懷中這個為自己付出了一切的女子,殺出這座地獄,去尋那萬中無一的生機。他的目光,越過了那些早已被嚇破了膽的螻蟻,徑直鎖定了那兩道依舊散發著強大氣息的身影——凌絕與霍祿。他心中清明如鏡,知道若不先斬除這兩頭在一旁虎視眈眈的餓狼,他與蘇未然,永遠也走不出這座血色的牢籠。
他沒有選擇逃跑,反而,抱著蘇未然,主動向著包圍圈最厚實的、由韓淵親自坐鎮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他舍棄了所有防守,他要用最慘烈、最直接的方式,為懷中的人,殺出一條生路。
第一個迎上來的,是那個一身赤發,雙目如火的波斯高手霍祿。他雖也被齊司裳方才那股魔神降世般的氣勢所震懾,但身為一名將戰斗與殺戮視為畢生信仰的武癡,他心中的戰意,反而被這股前所未有的壓力,激發到了頂點。在他看來,一個身受重創、心神大亂、懷中還抱著一個累贅的絕頂高手,正是其最脆弱,也是最值得獵殺的時刻。
“吼!”霍祿發出一聲不似中原語言的、充滿了野性與狂暴的戰吼,他那高大的身軀在火光與雨幕中化作一道難以分辨的赤紅色幻影,手中的一對彎刀舞成一團灼熱的、仿佛能將空氣都點燃的死亡旋風,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充滿了視覺欺騙性的軌跡,向著齊司裳的側翼,狂飆而來!他汲取了方才的教訓,不再與齊司裳進行正面的力量碰撞,而是要用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速度與幻影身法,將這個已是強弩之末的敵人,活活耗死、剮碎!
然而,此刻的齊司裳,其武學境界已因極致的悲憤而突破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他竟是完全無視了霍祿那漫天的幻影,只是抱著蘇未然,看似笨拙地,向著廣場中央一尊早已在之前的戰斗中被推倒的、高達丈余的巨大銅制香爐,緩緩退去。那銅爐鼎身巨大,三足深陷于白玉石地磚之中,恰好形成了一個無法被輕易繞過的屏障。
霍祿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獰笑,只當是對方已然技窮,要借外物茍延殘喘。他不再猶豫,將所有幻影合而為一,化作一道最凌厲的赤紅流光,手中的彎刀帶著沙漠風暴般的酷熱與狂野,直取齊司裳的咽喉!他要用這石破天驚的一擊,來終結這位中原第一高手的傳奇!
然而,就在他欺近齊司裳身前三尺,即將進入他那變幻莫測的攻擊范圍的瞬間,一直沉默不語的齊司裳,那雙漆黑得如同深淵般的眸子猛地一凝!他竟是抱著蘇未然,猛地一個旋身,以自己的后背,重重地,撞向了身后那尊冰冷而又堅硬的巨大銅爐!
“當——————!!!”
一聲沉悶的、悠長的、仿佛來自遠古的鐘鳴,轟然響起!
齊司裳竟是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將自己所受的撞擊之力,與《混元一炁功》的內勁,通過那巨大的銅爐為介質,瞬間共鳴、放大,化作了一道無形的、卻又磅礴浩瀚的實質音波,向著前方,轟然擴散!
霍祿只覺得,一股無可抗拒的、仿佛能將人的五臟六腑都徹底震碎的恐怖聲浪,撲面而來!他那引以為傲的幻影身法,在這股無差別的、覆蓋了整個空間的音波攻擊之下,頓時出現了致命的破綻!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凝滯了那么,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剎那!
對于頂尖高手而言,這一剎那,便已是,生與死的距離!
齊司裳的眼中,沒有半分的憐憫。他等的就是這一剎那!他左臂依舊緊緊地抱著蘇未然,右手中的“斷岳”刀,在這一刻,仿佛掙脫了所有的束縛,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沒有任何光澤的、代表著終極毀滅的,死亡閃電!
這一刀,沒有任何精妙的變化,沒有任何道家的圓融。只有,最純粹,最直接,最霸道的,斬!
霍祿那雙湛藍色的、燃燒著火焰的眸子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他想退,想避,然而,他所有的退路,都已被那股無形的音波與那柄鎖死了所有氣機的重刀,徹底封死。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黑色的死亡閃電,在他的瞳孔之中,迅速地,放大。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是厚重的皮革與堅硬的骨骼被同時撕裂的聲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霍祿那魁梧的身軀,僵在了原地。他手中的一對波斯彎刀,從中斷為兩截,當啷一聲,掉落在地。緊接著,一道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血線,從他的額頭正中央,緩緩地,向下蔓延,穿過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咽喉,他的胸膛……
最終,他那龐大的身軀,如同一個被最精準的工匠從中剖開的雕像,無聲無息地,向著兩側,裂開。鮮血,與破碎的內臟,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轟然,灑滿了一地。
一刀,只一刀。
這位來自遙遠波斯的、將戰斗視為畢生信仰的拜火教頂尖高手,便已,身首異處,魂歸故里。
這血腥而又震撼的一幕,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那些原本還在蠢蠢欲動的錦衣衛番役,再次,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眼中,充滿了比之前更要濃烈十倍的恐懼。
而遠處的凌絕,那張因得意而扭曲的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凝重。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還有所顧忌的齊司裳了。他,已然入魔。一個,擁有著神佛般武功,卻懷著一顆阿修羅之心的,魔。
然而,身為一名將武道視為畢生追求的偏執狂,凌絕心中的恐懼,很快,便被一股更加強烈的、病態的興奮所取代!他看著齊司裳在斬殺霍祿之后,那因巨大消耗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看著他那只早已變得烏黑、顯然已中了自己玄陰指毒的左肩,他知道,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能將這位宿命之敵,徹底擊敗,并窺探其武學至高奧秘的,機會!
他不再猶豫,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那聲音,竟模仿著蘇未然方才的“青鸞”哀鳴,充滿了惡毒的、令人作嘔的嘲諷!他那只完好無損的左手,五指并攏,化作一柄漆黑的、凝聚了他所有殘存功力與怨毒的死亡之刃,再次,向著齊司裳的后心,暴射而來!
他要趁他病,要他命!
面對這陰毒至極的致命一擊,齊司裳的眼中,卻閃過了一絲,冰冷的,近乎于殘忍的,決絕。他沒有閃避,更沒有格擋。他竟是,抱著蘇未然,猛地一個旋身,以自己那只早已被玄陰真氣侵蝕、變得烏黑麻木的左肩,主動,迎向了凌絕那志在必得的一指!
以傷,換命!
“噗嗤!”
一聲皮肉被洞穿的悶響。凌絕那足以洞穿金石的玄陰指,毫無阻礙地,深深地,沒入了齊司裳的左肩肩胛骨之中!一股陰寒至極的、仿佛能將人的骨髓都徹底凍結的真氣,摧枯拉朽般,再次沖入了他的體內!
齊司裳的身體,猛地一震,那張蒼白的臉,瞬間,又白了幾分。但他,卻沒有發出半分聲響。他要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要的,就是凌絕在得手之后,那因極致的興奮而導致心神出現的一瞬間的,松懈!
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齊司裳那只一直緊緊抱著蘇未然的、看似已無法動彈的左手,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閃電般探出,如同一只鐵鉗,死死地,抓住了凌絕那只刺入自己身體的、還未來得及抽回的左手手腕!
凌絕大駭,他想抽手,卻發現對方的手,竟如同一座燒紅的烙鐵,將他牢牢地焊死在原地,紋絲不動!
而就在同時,齊司-裳那只一直握著“斷岳”刀的、完好無損的右手,終于,被徹底地,解放了出來!
他沒有再用刀。
他只是,緩緩地,抬起了他的右手,五指張開,掌心之中,一團純金色的、仿佛來自太陽核心的、充滿了煌煌正氣的火焰,悄然,燃起。
“你不是,很想嘗嘗,我這混元一炁的味道嗎?”齊司裳緩緩轉過頭,看著凌絕那張因驚駭而徹底扭曲的臉,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沒有了半分的情感,只有神祇對于褻瀆者的最終的審判。
“今日我便讓你嘗個夠。”
話音未落,他那只燃燒著金色火焰的右手,已輕飄飄地,看似毫無力道地,印在了凌絕那早已因驚駭而門戶大開的,丹田之上!
“混元一炁,三昧真火,焚盡妖邪!”
一股純金色的、至陽至剛的混元真氣,如同一場勢不可擋的、足以凈化世間一切污穢的山洪,順著他的掌心,摧枯拉朽般,沖入了凌絕的體內!
“啊——!!!!!”
凌絕發出一聲,此生最凄厲,也最絕望的慘叫!他只覺得,自己那修煉了數十年、陰寒至極的玄陰內元,在接觸到那股金色火焰的瞬間,便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陽,沸湯澆在了積雪之上!一股鉆心刺骨的、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從內到外徹底點燃的劇痛,轟然爆發!他那陰毒的玄陰真氣,竟被那股霸道絕倫的混元真氣,活活地,焚燒,凈化,最終,化為一縷縷黑色的、帶著惡臭的青煙,從他的七竅與全身的毛孔之中,瘋狂地,冒出!
他的身體,如同一只被戳破了的氣球,迅速地,干癟了下去。他那張敷著白粉的臉,在瞬間,變得,焦黑,龜裂。他那雙狹長的、充滿了怨毒與不甘的眸子里,所有的光,在瞬間,熄滅了。
齊司裳緩緩地,收回了手掌。
凌絕的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如同一截被燒焦了的、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朽木。他沒有死,但他的武功,他的根基,他那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已在這一掌之下,被徹底地焚燒殆盡化為虛無。
從此,他只是一個比尋常人還要不如的廢人。
這比直接殺了他要殘忍百倍千倍。
兩大高手,一死一廢。整個奉天殿前,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那漫天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與齊司裳那因重傷與巨大消耗而變得,有些粗重的,喘息聲。
韓淵看著眼前這如同神魔般的一幕,那張永遠掛著勝券在握微笑的臉,終于徹底地,陰沉了下去,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知道,他今日,布下的這個天羅地網,已然,徹底失敗了。
而齊司裳,在廢掉了凌絕之后,也已到了極限。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混元真氣,已近枯竭。那股侵入體內的玄陰指毒,也開始,瘋狂地,反噬。他抱著懷中那個早已氣若游絲的少女,再也不敢有半分的戀戰。
他看準了北方,那座象征著帝王最后退路的,玄武門的方向,將體內最后一絲混元真氣,都凝聚于雙足之上!
“韓淵!”他抬起頭,那雙漆黑的眸子,死死地,鎖定了那個身影,“今日之賜,來日,我必,百倍奉還!”
話音未落,他的人,已如一道離弦的、金色的箭,向著玄武門的方向,狂飆而去!
“攔住他!不惜一切代價!攔住他!!”韓淵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發出了不甘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然而,那些早已被嚇破了膽的錦衣衛番役,又如何,能攔得住,一尊一心要走的,魔神?
就在齊司裳即將沖到玄武門前的剎那,他知道,憑他此刻的狀態,絕無可能,撞開那扇由萬斤巨石與玄鐵打造的,堅固城門。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柄,陪伴了他數年,也曾為他飲血無數的“斷岳”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不舍。
他猛地,將懷中的蘇未然,用左臂,更緊地,固定住。而后,他將所有殘存的、也是最后的力氣,都灌注于自己的右臂之上!
他將那柄重逾七十二斤的隕鐵重刀,如同一顆黑色的、旋轉的、充滿了無盡悲憤與不甘的流星,向著那扇巨大的玄武門奮力擲出!
“轟隆——————!!!”
一聲仿佛能將整座紫禁城都為之震顫的驚天巨響!
“斷岳”,那柄象征著他沙場榮耀與兄弟情義的重兵,在與那堅不可摧的城門接觸的瞬間,爆發出了一團無比璀璨的刺目的光華!
巨大的城門在那股無上偉力的沖擊之下,竟被硬生生地轟出了一個巨大的猙獰的缺口!門后那復雜的由精鋼打造的門栓與機括應聲寸斷!
齊司裳,便借著這空隙,抱著蘇未然,如一道真正的魅影,從那破碎的門洞之中,一穿而過,消失在了金陵城那無邊的、茫茫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奉天殿前,那滿地的,尸骸與狼藉。
和韓淵那充滿了無盡憤怒與不甘的咆哮。
高高的觀星樓頂,朱元璋靜靜地看著那道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許久,他才緩緩地轉過身,走回御案之前,提起朱筆,在一份空白的圣旨之上,寫下了充滿了無盡殺伐之氣的大字。
“司裳不除,皇權不穩。”
這道遺詔般的密令,將為他與朱氏皇權長達數十年的恩怨,拉開真正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