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的黃渠村熱鬧非凡。
余家大門前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菜市場,挑揀的,淘洗的,切墩的,熱火朝天。
招待數百人,這人數比辦酒席要招待的客人還多。
老水井邊,一群婦人團團圍坐,一邊洗面筋,一邊嘮著家常。
吳秀忠他娘成了眾人羨慕的對象。
出去一趟,他吳秀忠竟然要當官了。
這個官可不是衙門里那些豬臉貼金文吏衙役。
這群人自稱為官,說到底也就穿個青衫,衣服上連個動物都沒有。
秀忠這次回來可是正兒八經的八品官。
官衣剛才看了,官服上繡著一只黃鸝鳥。
聽說這只鳥象征著為官要忠誠與勤勞,大家不懂,只曉得這叫報春鳥。
“官員老婦人洗面筋,這怕是天底下頭一遭吧!”
吳秀忠她娘臉紅紅的,她不是害羞,一群婦人坐在一起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是開心,她喜歡聽別人說他兒子厲害。
聽到別人夸她兒子,那是她這個當娘的最愛聽的話。
“王不二人家才厲害,領回一個婆娘呢,聽說還是撿的!”
“看到了,那眉眼不跟我們一樣,長得有些像坊上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將來生個兒子會像誰!”
(pS:坊上就是回民街!)
“我可聽說啊,她們不吃五谷雜糧,味道大……”
這群婦人話音越來越小,表情越來越豐富,一邊洗面,一邊還把手拿出來比劃一下,時而還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
見悶悶要去湊熱鬧,余令一把拉回。
都這個樣子了,誰去誰就是下一個話題。
別說姜槐道城府深,他要是敢在這群人面前走一圈。
一炷香后就身敗名裂了。
悶悶被余令拉住了,不滿道:
“哥,要用面筋水勾芡熬湯了,我得去問一下好了沒,那邊掌勺的等著呢!”
“讓朱存相去!”
“他掉毛!”
“別胡說八道,被師兄聽到了,他打你我都拉不住。”
悶悶吐了吐舌頭,別的不怕,但要說到師兄,這個家里的小輩沒有不怕的。
不喜歡秦王府的朱清霖都能在秦王府住一個月,待膩了才回來。
可想這個師兄把她嚇成了什么樣子。
朱存相很開心在余家能搭把手,這樣就能顯得他和余令很熟。
今年秦王府的大片土地也要種植土豆了。
他是主事!
主事不會種土豆,余家種土豆最好,和余家拉近關系沒壞處。
朱存相抱著狗沖到了井邊,說了來意,婦人們開始攪合,然后麻利的把面筋水倒在一起。
望著朱存相走遠......
“他夜里跟狗一起睡呢?”
“這算啥,我聽說他還準備開青樓呢,嘖嘖,這鴰貔玩意還好生在朱家,要是在我家,腿我給他打斷。”
……
“嘖嘖,老古言都說了,好男不養貓,好女不養狗……”
“他養的是狗!”
“那狗有貓大么?”
“咦.....”
“好惡心.....”
………
在這一刻,朱存相的名聲已經壞了,等再過幾日,朱存相一定會成為長安城里新一輪的談資。
“你笑什么?”
余令收回了目光,唏噓道:
“你不覺得這一幕很溫馨么,原來不覺得有什么,此刻卻覺得這才是人間百味!”
“你此行一定很兇險!”
余令笑了笑沒說話,兇險自然是兇險的。
可事情都過去了,再說出來讓茹讓也擔心實在沒必要。
“長安城還好么?”
茹讓得意的笑了笑:
“長安還好,人越來越多,互通互有的政策很對,衙門的庫房有了錢,不再空蕩蕩,你呢,收獲如何?”
余令見得意非凡的茹讓也開心了起來。
“這一次波折不斷,但收獲也斐然,長安的軍政,民政都到了我們手里了,再來流寇我們就不怕了!”
余令看著茹讓:“今后我會去武功衛所,長安這邊讓你來!”
茹讓聞言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
都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他是讀書人,他也避免不了這個心思。
統管整個長安以及周邊縣,這么大的權力,這么大的誘惑,誰能受得了。
“你就不怕我大權獨握?”
“爹親叔大,娘親舅大,你可是今后孩子的親舅舅!”
茹讓笑了笑,認真道:
“剛才是開玩笑,你真這么做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都做了還怕人說道,真要說去找萬歲爺啊,咸寧縣衙門連個人都沒有,一個縣令管兩個縣他咋不說道!”
余令笑了笑繼續道:
“今年任務是把長安的科舉完善起來!”
“很難啊,提學是由御史、按察司副使等五品以上官員兼任,這些人也不全了,朝廷也沒派官員來……”
“你也知道,如今的狀元、探花多出于我朝的南方,那里富裕,做學問的氛圍好,秀才找名師都會……”
茹讓嘆了口氣,攤了攤手:
“你知道的,現在考試先看你師父是誰,在哪里學,最后才看學問,你誰說這……”
余令聞言也頗為無奈道:
“我知道很難,但不能不做吧,慢慢來吧,不然長安留不住人!”
“如今你大權在握,你總能說說你在害怕什么吧!”
“還不夠!”
“啊,這都不夠,難道是你在害怕有人造反?”
余令不說話了,再說怕真是讓茹讓猜出來了。
萬歷的時代要結束了,女真已經摩拳擦掌了,這個時候不努力的拼一把,那就等著成枯骨吧!
“林御史來了!”
“走吧,去迎接吧,御史雖然討厭,成了黨派爭權奪利的利劍,但這兩人真不錯,真的在踐行學問。”
“所以才被貶!”
余令無奈的翻了翻白眼:“有本事你當著他的面把這話重復一遍?”
茹讓聞言臉色就變了,這么做那不是老鼠舔貓*么.....
愛寫詩詞的林不見來了,余令趕緊迎了上去,余令都以為他已經死了,誰料他竟然還活著。
“余大人好久不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我閹黨!”
林不見無奈的笑了笑,別人是生怕外人這些,余令是一點都不避諱。
余令笑了笑,親切的將林不見迎進了家門。
洗完澡的袁萬里剛好也過來了,兩個大男人哭了起來。
“我以為你死了,快快,跟我說說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此刻,大門外的人也在起哄。
“大嘴,來來,講一下你是怎么殺草原韃子的......”
.......
王不二沒湊熱鬧,牽著馬來到自家的土地上。
望著綠油油的麥子咧著嘴笑了,這是余老爺子和六兩一起種的。
他擔心土地荒廢了,沒想到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彎腰揪了一小把塞到戰馬嘴里,望著它貪婪的咀嚼著,王不二笑道:
“記住了,這是麥子,偷吃要挨抽的!”
戰馬打著響鼻,不知道是在回應,還是很喜歡麥芽的味道。
走到兩個小土包面前王不二認真的跪下,指著身后的戰馬自豪道:
“爹,娘,這是戰馬,咱們家有馬了,大人說,兒子今后能管一百人了。”
地里忙活的人望著牽著馬的王不二,他們想上前來打招呼,可望著那高頭大馬又不敢上前。
在這一刻,原本和他們一樣的王不二徹底的跟他們不一樣了,就如這地里的墑溝?一樣將這平整的土地生生隔開。
望著肖五都能騎馬,地里的心里五味雜陳。
當初如果自己也跟著余大人,自己怕也是能騎馬了。
肖五這個傻子,跟著余令,去關外都能活的好好的。
余大人當初說的話果然是真的,是真的沒騙人。
在這一刻,這些被衛所,被官員,被小吏欺辱的不敢相信任何朝廷官員的他們心里突然有了一束光。
王不二這種沒爹沒娘的人都有了自己的馬。
肖五這種腦子都沒的傻子都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這樣的上官值得跟他去拼命。
令哥跟自己一樣,也都是軍戶。
“不二,不二,不二.....”
肖五爺的大嗓門從遠處響起。
“我在這里!”
“吃飯了,吃飯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
“你當班長是傻子,他會點名啊,還在發呆,讓那么多人等你一個啊!”
王不二爬起身,翻身上馬,笑著回應道:
“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