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營的動靜自然引得南邊各家注意和警戒,這時馬市正中那座最高別院大門前,一個高大的太監持楚王府親王令急急求見坐鎮司隸黃道天。
楚王府乃此次馬市大集坐鎮王藩,親王令自然一路暢通,直至御刑司別院正殿外。
待執銅司隸入內稟報后,稍許就被引入殿內。
寒風卷著雪礫撲打著厚重木門,三重夯土階臺托起的正殿內,六根合抱粗的立柱撐起大殿。
數十只牛油大蠟將大殿照的通明,偌大一間大殿的主座上,一個身著單衣道袍的清瘦老者,手持卷冊翻閱著。
執銅司隸將人引進后就退出去了,御刑司都知道,眼前這位執金司隸規矩最大,不敢招惹。
前來的內侍進門后就跪地,將一個尺許錦盒高高舉過頭頂,聲音都有些異樣,有些顫抖道:“黃老爺,世子殿下讓奴婢,讓奴婢將這東西送來。這是王爺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是黃老爺家孫少爺的……”
黃道天乃當代御刑司大司正的大弟子,再加上其本身乃武圣之尊,實力超絕,所以地位崇高。
是當世最頂尖的一撥人。
黃道天在八大執金司隸中實力能排進前三,行事總體而言,還算公道。
唯獨涉及其孫黃承祖時,毫不掩飾的偏愛。
只因他的兒子、兒媳,還有其他家人,基本上都死在跟魔教的戰斗中,只留下一個孤孫。
所以,他偏愛的理直氣壯。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一心想給黃承祖娶一個超凡武宗做娘子。
未能成功后,還覺得黃承祖受了委屈,時常找機會刁難那不知好歹的司徒晴月一二。
雖不會很過分,但惡心人。
所以一聽和黃承祖有關,黃道天身上的超然氣度便收斂起來,起身走下來,悠悠問道:“祖兒送了什么來?難得他孝順,這么遠還想著我這個祖父。”
他并不擔心會出什么意外,出于私心,他安排了兩大武宗跟在黃承祖身邊保護,天下能在兩大武宗守護下,還能傷害黃承祖的人并不多。
因為必要時候,兩大武宗都可以獻出性命來阻敵保護。
至于外面鬧的沸沸揚揚的喧嘩聲,黃道天也不甚在意。
因為他相信,薩滿殿的薩滿們會去控制住,不然吃虧的只會是他們。
他一步步走下高臺,來到內侍身邊,眉頭卻微微皺起,從內侍的膽怯上,他心里隱隱生出了些不安。
黃道天接過錦盒,緩緩打開,在打開的那一瞬間,登時目眥欲裂,恍若五雷轟頂一般!
整個人都晃動了下,他不敢置信的看著錦盒中的人頭。
竟是,他最疼愛的獨孫的頭顱……
也就在此時,原本唯諾怯懦的內侍,高舉錦盒的雙手瞬間緊握成拳,傾盡全力猛然轟殺在黃道天的氣海丹田!
黃道天正失神之際,哪里防備的住這近在咫尺的一記重擊。
且他本就急怒攻心,此刻遭受重創,便是一口心頭逆血直接噴出,氣息瞬間萎靡下來。
內侍得理不饒人,一擊得手,連分毫時間也不停留,手持大威德金剛明王印,又一掌印在黃道天身上,黃道天再噴一口鮮血。
不過他畢竟是經年武圣,武道經驗何其深厚,一擊受創,卻也回過神來,只是仍沒有放開握緊錦盒的手,他身法詭異莫測,連受兩拳后,終究避讓開來,目光陰鷙的盯著內侍,一字一句道:“天煞明王拳!天煞明王,你找死!!”
“內侍”無比快意的看著黃道天,心里對圣教法主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果然是教主大人,一出手就拿捏住黃道天的死穴,他厲聲道:“黃老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說罷,以不顧自身防守的打法,瘋狂撲殺向黃道天。
黃道天左右避讓間將手中錦盒蓋好,那是他孫子的首級,不能損壞,他隨手一拋,將錦盒平拋向高臺幾案上,正要用余力與此獠生死對決,也可等援兵來圍剿此孽畜,他發誓,一定要一片片親自活刮了這個魔教余孽。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魔教隱藏最深的天煞明王居然忽地收手,沖他詭異一笑后,身形一轉猛然逃出大殿。
黃道天遲疑稍許,被恐懼憤怒充滿的腦子稍一清醒,面色便是驟變,大喝一聲“不好”,然而沒等他動作,就聽到外面原本漸漸平息下去的騷亂,忽地再次炸鍋,緊跟著傳來一道厲喝聲:“奉黃道主鈞旨,誅殺東胡王子呼衍軍!”
“你找死!!”
“道主救我!!”
幾乎電石火花間,剛剛才逃走的天煞明王又折返回來,腳不停留的繞過過重傷的黃道天,逃之夭夭。
背后跟來暴怒瘋魔一般的薩滿殿黑搏薩滿慕容離。
若黃道天未受重創,還能以絕強的實力爭取到說話解釋的機會,但現在……
慕容離如一頭狂暴的熊羆,在看到兇手逃遠,但“主謀”還在時,毫不猶豫的殺向了黃道天。
黃道天氣的發抖,一邊連連招架,一邊厲聲解釋道:“那是魔教妖人作亂!”
然而漢話本就不好的慕容離此刻根本聽不懂,也不想聽,完全是搏命的打法,將本受了重傷的黃道天打的連連后退。
黃道天又氣又恨,發誓回頭定要窮索江湖,也要將那魔教明王找到,滿門抄斬,挫骨揚灰,
連眼前的薩滿,也要付出代價……
正如是作想,黃道天剛要退走,去楚王府尋求助力,可就在此時,剛才略過他逃走的天煞明王卻竟又如鬼魅一般出現,從背后給了他重重一擊。
“噗!”
黃道天一口血噴出。
慕容離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又怎會放過這個機會,猛然一掌打在了黃道天心口,天煞明王再出一拳,擊在了黃道天脖頸處,“咔擦”一聲,黃道天的動作就此凝固。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
黃道天太疼愛他的孫子,也就有了致命的弱點。
他也沒想到,魔教妖人敢獨身闖入御刑司別院來殺人。
以至于在看到首級那一刻,完全失去了警惕,才會一錯再錯。
如果不是這樣,憑區區一個半廢的天煞明王,又怎能偷襲的了他?
真是悔恨啊……
他自幼天資卓絕,雖出身寒苦,幸得恩師知遇,一步步走到今日,執掌御刑司,威加宇內。
卻不想……
沒等他一生經歷在眼前過完,就完全陷入了黑暗。
一代雄杰,就這樣含恨死去。
但這時慕容離也明白了中計被利用,勃然大怒下轟然一掌擊出,天煞明王避之不及,讓開要害,肩頭還是傳出一道骨頭破碎的聲音,但他臉上卻無比暢快,甚至借這股力,猛然后退,轉身逃離。
破八武圣想要逃跑,很難攔得住。
這時外面的混亂喧嘩聲不知為何再次安定下來,幾道身影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晉王、楚王世子、楚王府老供奉,以及青狐王帳長公主拓跋圖雅,和其他幾個王帳的貴人等。
大火雖然難滅,可對于這些武功強絕之人來說,只要有人站出來飛速動手清理出一條隔離帶即可阻止火勢繼續蔓延。
拓跋圖雅控制住了火勢和混亂局面,并很快清查出,是有人在渾水摸魚,生火搞事。
好在死傷并不嚴重,只有一些卑賤的牧戶被火燒死……
只是方才太過混亂,根本來不及去查找那些卑鄙賊人,雖已下令封鎖馬市,但多半沒甚作用。
當然,她也提出,這次又是因為大乾漢人在鬧事,所以損失和補救都由大乾這邊來負責。
也幸好有超絕武力的存在,才能在如此大亂中控制住局面,否則必然一地狼藉,那就成天大的笑話了。
楚王心苦的啊……
然而眾人進殿后,看到地上黃道天的尸體時,又是紛紛大驚。
黃道天,可是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
他還是當今天下公認第一高手,大司正的大弟子!
居然就這樣死了?
慕容離無比憤怒的指著地上的尸體對拓跋圖雅嘰里咕嚕了一陣后,拓跋圖雅點了點頭,對晉王和楚王世子道:“慕容離說,黃道天是你們大乾魔教的人殺的,呼衍軍王子也是。他問你們,我們如此相信你們,連軍隊都不帶就在大乾境內開展馬市,可你們卻連王子的安全都保不住,讓你們大乾魔教的人殺害了呼衍軍王子?
呼衍軍王子不僅是東胡王最愛的小兒子,也是大薩滿喜愛的弟子,你們要給出交代。”
晉王頭都快炸開了,想不明白,為什么都是八王八宗,別家監守馬市時都風平浪靜,東胡人甚至還給大乾這邊的人烤肉,常年彼此交易的兩方,有時候親的跟親戚似的,每年見面相互送禮,走的時候都能依依不舍。
怎么輪到他們晉藩,就出這么多幺蛾子?!
便宜沒賺著,祖宗留下來幾百年的基業,快賠精光了!
區區八個魔教賊人,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簡直打爛了晉王府、楚王府和御刑司的臉!
他比楚王世子年長,只能由他來出面回應,道:“諸位放心,諸位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魔教賊子實在可惡,不僅放火還殺人,不僅貴部王子有失,你們看看我們這邊,這黃道天還是大司正的大弟子,也死了!對不對?對了,還有我們晉王府的老供奉,也是破八武圣吶,也被魔教妖人給害了!
好在如今御刑司、山林使都在布局追殺魔教妖人,他們這是狗急跳墻。你們放心,過幾天御刑司司徒司隸回來了,肯定帶來好消息。你們那些帳篷燒沒了的,我們來安排。各家啊,都空出些房子來,大家一起擠一擠。
哎呀,都不要生氣,不要生氣,若是我們鬧將起來,不就正好中了那些魔教賊子的奸計了嗎?
誒,對了,楚王世子,你好好查查你們府上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真藏了魔教妖人?”
楚王世子心里默默罵了一句:老狗!
……
馬市南向三十里山坡上,逐漸匯聚過來的二十余人,在發現雖然大都受了傷,卻都活下來后,一個個驚喜的簡直不敢相信。
等周至先也騎馬趕到后,眾人終于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周至先忙讓眾人收聲,還不到高興的時候。
一個鏢局兄弟問道:“明王……鏢頭,從來沒有這么痛快過!接下來該怎么辦?”
周至先也是一臉喜悅,道:“怎么辦?當然是等天亮,去馬市營地找吳王府接鏢。咱們還帶了兩車綢緞,準備和胡人買賣,賺些嚼頭換些人參不死草。從今往后,咱們就是真正的金刀鏢局鏢頭鏢師了!”
這是魔教教主,自詡萬法之主的那位承諾給他的!
殺了黃道天,挑起馬市之亂,若還活著的話,就許他真正的金盆洗手。
一個老兄弟崇拜的看著周至先道:“鏢頭,你比法……那位謀算的更好。那位只讓我們放火后帶頭沖殺八王八宗子弟,一旦大開殺戒,就徹底控制不住局面了。可我們沖殺在最前,也必死無疑。鏢頭卻讓我們放火后藏起大半人數,引亂而不殺。果然,我們跑路的時候,那些八王八宗子弟,沒一個愿意出來截殺我們的。連東胡王帳其實也沒這么深的仇,多虧了鏢頭!”
周至先笑了笑道:“那位也是叫我一個人直接強殺黃道天,若如此,我也活不下來。本來活不下來就活不下來,只要能報仇即可。可既然能活,還是要活,老子還要等著抱外孫呢。好了,大家收拾利索。今天露面出手的幾個弟兄,天亮后就折返青州城。就說是被我打發回來,給姑爺、姑娘看家護院。”
一人急叫道:“鏢頭,我可還想跟著你行鏢走天下呢!不干不干!”
周至先笑罵道:“你急個屁!等我們再回去時,再接上你們就是。你們幾個頭發都燒了不少,又露了面,容易被人記住,以防萬一。記住,白天不能走,等夜里避開人再走。不要急著回去,小心為上。其他各自療傷,明天別露了相。”
又叮囑那六個動手,道:“馬市這邊沒有血流成河,那邊就會比咱們更兇險十倍,你們回去后要護住月娘、為舟。”
說罷,便不再多言。
明王雖然好說話,但下了決定的事,無人能改。
眾人各自盤坐,運勁力化淤血,排除異勁。
周至先將肩頭碎骨矯正,用布頭稍加固定后就算完事,武圣之體,恢復力極強。
他真正的傷勢,是肺腑中的內傷,卻也不知何時能好……
雖然完全恢復很難,但只要維持住一個鏢頭所需要的武功,還是綽綽有余的。
他目光眺望南邊,也不知青州城里,姑爺、姑娘如何了……
不過只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揪揪起來,自己養大的寶貝姑娘,被那個臭小子給禍禍……還是決定不想了……
想點高興的事。
云瀾,你的大仇,今日終于得報了!!
另外……
法主,雖未能如你所愿,沒有以死來挑起漢胡大戰,可畢竟殺了一尊武圣,一位東胡王子,也算有個交代。
在原本的計劃中,他們臉上身上都是要涂滿火油,以圣火焚軀的姿態,盡量挑起廝殺,以性命奉獻給圣教大光明神的……
但現在嘛……
希望大光明神保佑,讓教主大人……早早歸天,侍奉大光明神!
只是他也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除非那位多年不露面的大司正也出現……
……
青州城,李家。
縱然周月娘早年跟隨父親走南闖北行走江湖,歷練多時,但在這種事上,依舊是沒有見識的小兒女。
昨日本還是心里親近,一夜之后,就變成了蜜里調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心一體了。
一直到天明,兩人看時間不早,才戀戀不舍的休戰,忙起床更衣。
偶有眼神交換時,目光粘稠的好似能拉出絲來……
周月娘還記得將昨夜就壓在枕下的喜帕放進袖兜里,等和大伯娘她們私下見面時,要給長輩過目的,這個很重要。
等穿戴整齊后,李為舟、周月娘兩人相互端詳了下,都笑了起來。
夫妻就是這樣神奇,只一晚上,便可親密無間。
李為舟笑道:“走吧,給大伯、大伯娘他們敬茶去。”
周月娘點了點頭,應道:“好。”
兩人出門,往中路院上房去了。
出門后,周月娘往北眺望了一眼,心情略略復雜,也不知父親如何了……
但愿能平安無事。
……
PS:吃壞肚子上吐下瀉,發燒三十八度五,我仿佛也看到了洞房花燭,提前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