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引著楊越穿廊過院,行至一處僻靜廂房。
門前侍立著兩名甲士,與先前公堂上的衛兵截然不同,身上散發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縈繞其身。
常人難以察覺,但楊越幾經沙場,對此異常敏感。
他目光掃過兩人,仿佛要把他們看穿。
只一眼,就看出這兩人指節粗大變形,虎口與掌心繭子厚如老樹皮。
那是經年累月搏殺和訓練的痕跡!
他腳步微頓,目光沉凝,下意識做出防御的姿態。
那兩名甲士似有所感,原本木然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周身肌肉瞬間繃緊。
肩背微沉,手掌挪移,放在腰間寶劍的握把上。
只需一瞬,便是雷霆殺招!
林大人見此,眼底精光暴漲!
他很清楚,自己帶出京城的皆是百戰精銳。
他們忽然露出這樣的姿態,只能說明……這楊越,果然名不虛傳!
他連忙抬手示意:“休得無禮!此乃楊越楊伍長,是陣斬韃子百夫長的豪杰!”
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兩名甲士聞言,審視的目光,在楊越身上一掃而過,迫人的氣勢如潮水般退去,恢復肅立姿態。
剛才的一切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
林大人趁勢將楊越引入房中。
落座后,他不再虛與委蛇,徑直說道:
“楊伍長,實不相瞞,林某名叫林仲文,乃七皇子殿下遣往邊地的密使。”
他開門見山。
“當日韃虜圍困京城,朝野震動。太子力主遷都南狩,陛下震怒,幾致父子反目。若非韃子兵臨城下,太子之位恐已不保。”
他語速平緩,但每一個字都很用力:
“后來,韃子雖退,卻是朝廷割地賠款,約為兄弟之盟換來的!
陛下經此一役,威望盡損,再難鉗制東宮。”
說到這里,林仲文抬起頭,目光炯炯,直視楊越:
“楊伍長可知,七皇子殿下為何遣林某至此?”
楊越嘴角掠過一絲嘲諷。
他很清楚,七皇子無非是見到皇帝和太子父子相爭,覺得有機可乘罷了!
楊越沒有說話,但是心里的想法卻很明白。
林仲文心頭一震。
其實,他剛才說話時刻意拽文嚼字,就是想探一探楊越的底。
如果楊越只是個粗淺武夫,便只能聽個一知半解,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可楊越并未如此。
他不僅聽懂了,還看出七皇子的小心思!
這楊越真是不簡單!
林仲文深吸一口氣,表情越發熱切:
“殿下心系社稷,絕不贊同割地賠款!
只可惜人微言輕啊。
此番他密遣林某北上,便是要告訴邊地的忠良,只要殿下得承大統,必會厲兵秣馬,驅逐韃虜,復我河山!”
他言辭慷慨,手舞足蹈。
雖然楊越看穿了七皇子的心思,但這戲還是要繼續演下去的,高調還得唱。
楊越卻神色淡漠,毫不動心。
這等空話大話,如何能打動他?
他前世不僅聽過很多,還說過很多,要是信了那就見鬼了。
林仲文見狀,從身側木箱中取出一卷文書,還有一枚嶄新的腰牌。
牌子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金黃色,正中刻著“隊正”二字。
“正”字筆畫略顯模糊,似乎是新改的。
他將腰牌遞向楊越,語氣鄭重:
“楊伍長陣斬韃酋神射,立下蓋世奇功,本應名動天下,官升隊正之職責!
奈何,朝中奸佞當道,致使功勛湮沒。
殿下深知伍長委屈,特命林某前來!
持此腰牌,伍長便是朝廷正授的隊正!”
林仲文越說越來勁,咬文嚼字,駢四儷六,好像要寫文章。
楊越沒有回話,目光低垂,落在青銅腰牌上,腦海中閃過很多念頭。
看來這七皇子不知道從哪兒弄來這些身份牌,讓林仲文帶到邊地,就是為了收買人心。
同樣的牌子,那箱子里多得是呢!
雖說朝廷把邊地割讓出去,但韃子短時間還無力掌控。
邊地各縣的守軍,就成了無主之物,也成了七皇子眼中的香餑餑,想要拉攏過去,成為他自己的實力。
“看來京城內斗很激烈啊。
七皇子是覺得皇帝跟太子馬上就要斗起來了,才會急著收買兵馬。”
楊越搓著下巴,瞇眼思索起來。
邊地各縣的守軍參差不齊,算不上強兵。
但這會兒大景朝廷也很虛弱,而且皇帝和太子還互相掣肘。
如果七皇子真能把邊地大多數人都收買過去,關鍵時刻,發起雷霆一擊,有心算無心,說不定還真有勝算。
只是,這如意算盤真的能打響嗎?
皇帝和太子都是聾子、瞎子,對此一無所知?
楊越不說話,林仲文也不打擾。
把青銅牌子放在桌上,自己坐在一旁,靜等楊越的回話。
沒多久,楊越抬頭,一把接過青銅牌子,輕松說道:
“既然七皇子如此厚愛,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林仲文大喜,握住楊越的手:“這么說來,楊伍長……哦不,是楊隊正!你是決心要跟著七皇子了?
那你這就回去收攏兵馬,來玉關城吧!”
他很激動,語氣急促。
恨不得楊越立刻就帶兵回來。
不過,楊越卻搖頭。
“來玉關城?林大人別說笑了。”
他把金色的青銅牌子收好,面色平靜。
“既然七皇子如此關心我們邊地,我豈能辜負他?
我決定留在北方,扎下一顆釘子,為朝廷守住這片地方,擋住韃子。
如此一來,等七皇子登基之后,興兵北伐時,也好有個接應。”
這句話完全出乎林仲文的預料,儒雅的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呆呆望著楊越。
倒是跟不久前的孟太守有幾分類似。
數個呼吸后,他總算回過神,急忙道:“這……這不好吧?”
“這有什么不好?”楊越擺手,“要是我們全都撤了,邊地豈不是要拱手讓給韃子?
這難道是七皇子想看到的?”
這是一頂高帽子,結實扣在七皇子頭上。
林仲文知道這是借口,卻不敢不接。
不然,難道要承認七皇子只是想收買兵馬去搶皇位?
有些事情,能做,卻不能說。
楊越雖然拿了牌子,卻擺明了跟他不是一條心。
這次他沉默很久,才最終點頭:“好吧,那楊隊正你就留在邊地吧。
不過……”
林仲文抬頭,盯著楊越的眼睛:“如此一來,你可是錯過了一場天大的功勞啊。
功高莫過定冊!
帶兵回去保扶皇子登基,這功勞能吃幾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