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周五。

原定要來接她下班的大領導，下午四點左右剛回邛海，就被省里老書記叫去大院吃螃蟹。

顧杳知道，吃的不僅是螃蟹。

身在其位，應對此類官場‘人情世故’，在所難免。

雖然有事耽誤，周政良卻仍舊按原計劃安排兩人的約會晚餐。電話里告訴她，等他從省委大院回來，就直接開車去臨江苑。如果實在太餓，讓她先吃點水果和零食墊墊肚子。

顧杳聽完沒意見，爽快答應。

畢竟五天沒見，心里癢癢的，也怪想念。

回到家時間尚早，猜測大領導那邊應該會很晚，閑來無事，顧杳便去廚房洗了蘋果，窩在沙發(fā)里邊啃邊追劇。

但她沒想到，大院一頓螃蟹，結(jié)束得如此快。

臨近六點。

黑色SUV在樓下熄火，周政良拿過副駕駛的玫瑰花下車，鎖好車門，邁腿往單元樓走。

電梯外，顧敬銘夫婦正滑動手機，點開和閨女的聊天記錄。

“沒錯，二棟二單元七樓，進去吧?！?/p>

話落，察覺有腳步聲靠近，夫妻倆下意識轉(zhuǎn)身。

看到來者，顧敬銘眼底劃過驚訝。

樓上701。

顧杳把系好的垃圾袋放在門口，打算吃飯時再順路拎下去扔掉，直起身正準備進屋，電梯‘?！匾宦曉谄邩峭Ｏ?。

梯門緩緩打開，她不經(jīng)意抬頭。

下秒。

手里的蘋果核‘啪嗒’掉在地上。

燈光映照下的金屬墻格外明亮，她雙眸一眨不眨，盯著轎廂里同時出現(xiàn)的三道身影。

從左到右依次是，大領導以及...

顧杳倒吸一口冷氣。

“爸爸？媽媽？”

她聲音陡然拔高八度，“你們到邛海，怎么不提前通知我！”

“手機沒電，想著過來給你個驚喜。剛好在樓下偶遇周書記，也到七樓，就一起上來?！?/p>

手機沒電...

分明是沈老師慣有作風，搞突然襲擊，檢查她有沒有好好吃飯。

腹誹間，顧杳見父親笑呵呵朝周政良做出‘先請’的手勢，后者謙遜禮讓，“今日是私人行程，顧主任不用客氣，二老先請。”

二老...

眼皮一跳，她趕緊看向某人。

周政良面色如常，抬手擋住梯門，待夫妻倆先走，他才從容邁出轎廂。

“周書記。”

顧杳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聲情并茂：“您是來拜訪對面鄰居的吧？真是不巧，他們?nèi)胰ネ獾芈糜?，近幾天都不在家呢?！?/p>

空氣凝固一瞬。

周政良眸色復雜看著女朋友，微不可察抬了下唇角，音腔平穩(wěn)：“是么，電話里說一小時后就回來，我再等等?！?/p>

等？

顧杳正要開口，被父親打斷。

“既然這樣，不如先到我們家坐坐？邊喝茶邊等?！?/p>

顧主任向周政良發(fā)出邀請，語氣恭敬卻不失體面，“這是我閨女顧杳，去年您到塘縣考察，她也是隨行人員之一，不知是否還有印象?！?/p>

“自然?！敝苷嘉⑽㈩h首，說話時目光落在小姑娘臉上，聲線溫和，“小顧目前在市政辦就職，工作中略有接觸?！?/p>

“爸爸，周書記肯定喝不慣咱家的茶?！鳖欒锰嵝迅赣H，然后拿眼神瘋狂暗示某位領導。

接收到信息的周政良神色不改。

“無妨?！彼壑虚W過一絲薄笑，意有所指道：“有幸喝過兩次，小顧的泡茶技術不錯?！?/p>

什么叫有幸，這男人...

不待閨女插話，顧敬銘不疑有他，連忙熱情地把周政良往屋里引。

小姑娘生無可戀，傻站在原地。

擦肩而過時，周政良輕聲寵溺：“演技太浮夸?！?/p>

她：......

一進門，顧杳就被母親拉進廚房。

沈敏壓低嗓音問：“你父親左一個書記右一個書記，對方到底什么身份?！?/p>

“邛海S長，周政良?！?/p>

顧杳麻木說完，從櫥柜里翻出茶袋。

‘S長’兩字，把沈敏驚得不輕。

愣住兩秒，她猶豫道：“要不要下樓去買點好茶葉？萬一招待不周，會不會影響你今后的工作?！?/p>

“不會。”

顧杳給母親吃定心丸，“他公私分明，端出去吧，我切點水果。”

客廳相對安靜。

掃了眼矮桌上冒著熱氣的紅棗桂圓茶，略顯尷尬。

這孩子，平時也不知道在家里備點好茶。

顧敬銘正襟危坐，試圖尋找話題：“顧杳調(diào)到市政辦兩月有余，沒給同事們添麻煩吧？”

“小顧在市政辦表現(xiàn)很出色。”周政良姿態(tài)放松，語氣隨和：“顧主任可以放心?！?/p>

廚房里，顧杳聽到這句夸獎，水果刀差點削到手指。

她偷偷探出頭，只見父親臉上寫滿驕傲，卻又故作謙虛：“杳杳資歷尚淺，工作中有什么不足，還望周書記多指點?！?/p>

“資歷雖淺，但對待工作極有責任心，做事也很認真，顧主任無需憂慮?！?/p>

周政良抿了口茶，轉(zhuǎn)入公事：“聽說塘縣最近的助農(nóng)計劃進展受阻，是否遇到什么難題?！?/p>

顧敬銘聞言精神一震，兩人隨即從縣域經(jīng)濟聊到基層治理。

談話間，周政良自然而然用敬語，小小正科什么時候體驗過如此待遇，顧敬銘整個人受寵若驚，一張老臉掛著笑，極不好意思。

顧杳端著水果出來時，一老一少，正‘您’來‘您’去，場面既正式又滑稽。

“爸，吃點水果。”小姑娘故意把果盤放在兩人中間，試圖打斷這場讓她頭皮發(fā)麻的對話。

周政良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繼續(xù)對顧敬銘說：“您剛才提到的巡察整改方案很有見地...”

一小時過去。

手機進入一條信息，周政良目光掠過腕表指針，溫沉開口：“抱歉，晚點有公務處理，可能等不到親戚回來?！?/p>

意思是，要先告辭。

“周書記日理萬機，能抽空與我們閑聊，實在榮幸。”顧敬銘連忙起身相送。

“二老難得來一趟市里，不妨多住幾日。”

門口，周政良轉(zhuǎn)身時，視線在女朋友身上短暫停留幾秒，似在叮囑：“趁著周末，讓小顧帶你們四處逛逛，放松一下心情?！?/p>

顧敬銘連連點頭，說不急著走，這次過來主要是陪閨女。

談話聲遠去，直至消失在電梯口。

兩分鐘后，顧主任進屋。

門一關。

顧杳立刻癱在沙發(fā)上，掏出手機飛快打字：【再給我一點時間，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賣萌撒嬌.gif）?！?/p>

消息發(fā)送，卻石沉大海。

他，生氣了？

耷拉著腦袋站起來，經(jīng)過廚房時，隱約聽見父親感嘆：“周書記年輕有為，又平易近人，而且時刻重視民生問題，真是邛海百姓的福分。”

“其實，您不用對周政良那么恭維?！鳖欒眯÷曕止?。

“這是最基本的官場禮儀。”顧敬銘正色道：“尤其像周書記這樣的級別——”

他突然頓住。

“等等，你剛才叫他什么？”

顧杳心里‘咯噔’一下，“周...周書記啊。”

“我怎么聽著你直呼其名？”顧敬銘皺眉，“就算領導再賞識你，也不能失了分寸?！?/p>

沈敏也加入教育：“你爸爸說得對，別因為被領導夸獎兩句，就心生驕躁?！?/p>

哦。

顧杳低頭玩著衣角，接受批評。

心想，如果告訴你們，剛剛送走的那位領導，上周六晚還給你們閨女做菠蘿炒飯，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罷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現(xiàn)在想太多，無疑徒增煩惱。

晚上十點，確認父母睡下后，顧杳躡手躡腳溜到陽臺，撥通周政良電話。

“干嘛不回我微信？”她先發(fā)制人。

聽筒里傳來紙張翻閱聲。

靜默兩秒。

周政良低嗓染著倦意，“我以為杳杳，不會在乎男朋友的感受。”

“......”

果然生氣了。

握緊手機，顧杳悶悶道：“那你呢，你父母知曉我的存在嗎?！?/p>

“嗯?！?/p>

放下文件，周政良溫聲寬慰：“從我追求你的第一天起，京城就收到消息，他們不會干涉我的私事，包括擇偶與婚姻。”

顧杳呼吸一滯。

不會干涉...

讓她聯(lián)想到大領導的第一段婚姻。

周家父母，真不介意門第差距？

當然，既是周政良親口說出的話，便沒什么可懷疑。

定下神。

她講出自己的想法，“現(xiàn)階段，我們感情才剛開始，過早告知父母，勢必會打破平靜，對于未知的結(jié)果，我有些擔心。”

“我明白你的顧慮。”周政良語氣認真，“但不試試，怎知事情毫無希望？這世上唯一能掣肘我的只有你，杳杳。”

只有她...

望著茫茫夜色，顧杳心湖仿佛跌進一顆石子，蕩起層層漣漪。

電話里沉默片刻。

周政良摸過打火機點了支煙，起身走到露臺外。猩紅的火星夾在指間，在昏暗的夜里忽明忽暗。

他抬手吸一口，徐徐抵出的煙霧逐漸隨風散開。

“杳杳?！敝苷嫉吐晢舅?。

嗯？

顧杳抬眸。

耳邊是男人溫情眷意的嗓音，“抱歉，是我太心急。”

他緩緩垂目按滅煙頭，半張臉隱沒在陰影里，聲線恢復冷靜：“我不逼你，我們一步步爭取?！?/p>

顧杳聽完微微怔住，眼眶泛起酸澀。

半晌。

她點頭，“好?！?/p>

一步一步努力。

不管結(jié)果如何，等將來追憶，也不會遺憾和后悔。

次日周六。

尚在迷迷糊糊做夢的顧杳，一大早就聽到房間外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起床一看，發(fā)現(xiàn)老顧和沈老師正幫她整理屋子。

見她立在門口，沈老師趕緊揮手，“別杵著，洗漱完把早飯吃了，過來幫忙?！?/p>

慢吞吞進房，換衣服。

再回到客廳時，沙發(fā)上亂七八糟的東西無影無蹤，整潔一片。

顧主任指了指角落收納箱，“全放里面了，你媽想扔掉，被我及時阻止。”

多謝爸爸。

大恩銘記于心。

她轉(zhuǎn)眸看向沈老師，小心翼翼問：“沒扔別的吧？”

“這次倒讓我意外?！?/p>

沈敏一邊檢查茶幾上的垃圾食品，一邊欣慰道：“冰箱不再是空蕩蕩，說明有好好做飯，只是有些菜已經(jīng)蔫掉，像放了好幾天。”

顧杳臉頰發(fā)燙。

心虛解釋：“是我圖便宜買老牛，趁超市搞活動隨便挑了一些，比不上菜市場的新鮮?！?/p>

倒挺實誠。

看閨女小臉圓潤不少，應該是長了些肉，沈敏還算滿意。

中午吃完飯，顧杳主動收拾桌子，攬下洗碗的活。

顧敬銘挽起袖子準備進廚房幫忙，被沈敏攔下。

“孩子長大了，生活早該獨立。你省省吧，越慣越懶，以后成家怎么過日子?！?/p>

妻子說完，顧主任反駁道：“就算找另一半，也得分擔家務，總不能讓咱閨女一個人受苦受累。我告訴你啊，當?shù)脑诩易龊冒駱樱芤欢ǔ潭冉档退尹S毛的風險?！?/p>

沈敏：......

老家伙，網(wǎng)速居然比她還快。

行了。

“提到找黃毛，我確實察覺出一些端倪?！?/p>

“什么端倪？”

朝廚房看一眼，沈敏壓低聲音道：“衣柜不正常，里面只有幾套日常換洗衣服，不像常住?！?/p>

“你的意思是，咱閨女又被賊惦記上了？”顧敬銘問。

沈敏搖頭：“我有預感，這次恐怕不是普通的賊，是賊王?！?/p>

“何以見得？”

沈敏掃向玄關，“剛剛進門你有沒有注意，鞋柜里放著一雙男士拖鞋?！?/p>

男士拖鞋！

這丫頭，竟然把人帶家里了？

顧敬銘瞬間不淡定，作勢就要去問清楚，被妻子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談戀愛就談戀愛，別搞得跟天塌似的，瞧你這點出息?！?/p>

“......”

斟酌一番，沈老師拿定主意，“這事咱不摻和，今晚逛夜市，我先探探她口風，如果對方人品好，偶爾相互照應一下生活，也挺好?！?/p>

“照應生活？說白了就是同居，你心可真大?！鳖櫨淬戨y得持反對意見。

妻子睨他一眼。

悠聲提醒：“當年是哪個老流氓，還沒定親就把我拐到小樹林?！?/p>

顧敬銘：......

他做什么了，啥也沒干，被老丈人追著打。

整個中午，夫妻倆在外竊竊私語。

顧杳豎起耳朵，努力偷聽，心里好奇的要死，到底在聊什么。

直到晚上逛夜市，沈老師冷不丁冒出句：“春節(jié)跟你見面那小伙，聽你姑婆講，好像也在邛海工作，怎么樣，后來有聯(lián)系嗎?！?/p>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沒戲?！鳖欒靡е?，漫不經(jīng)心應答。

沈敏聞言了然，排除第一位。

隨即又說：“媽媽知道你眼光高，一般三教九流鐵定是看不上，這點不用我們操心。如果有合適人選，就試著發(fā)展，我跟你爸要求不高，經(jīng)濟條件略次一點也沒關系，只要人品好，對你好，有上進心，其他都...”

“媽媽。”

顧杳嚴肅打斷：“我喜歡的人，一定要各方面優(yōu)秀，包括人品、家世和自身實力，三者缺一不可，否則免談?！?/p>

“......”

夫妻倆面面相覷。

這孩子，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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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看到大家留言，別急哈，結(jié)局肯定是圓滿的，雖然過程略有曲折，但不會虐，兩人會一路甜到底，請放心食用。至于車，這個不好說，該來總會來，不過要先問審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