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千香樓的廂房內。
燭火搖映,暖意融融。
輕紗漫影中,暗香浮動,裊裊輕煙從香爐中飄散開來,與酒香菜香混雜在一起,令人精神放松,掃去了云琬寧身上的寒意與疲乏。
謝凜坐在對面的羅綢軟墊上,抬手給她斟了杯酒。
修長如玉的指尖往前輕推了幾寸,甘醇的美酒在青玉杯中搖晃,依稀還冒著熱氣。稀薄的白氣在空中暈開,暖香縈繞在鼻尖。
連日來不停地趕路,再加上回家后面對祖母病逝的悲傷,讓云琬寧身心俱疲,心力體力都嚴重透支。
她執起酒杯一飲而盡,溫熱的酒水入喉,清甜后便是嗆人的辛辣。
由于喝得太急,她放下酒杯就咳了起來,咳得臉頰緋紅,眼中淚光點點。
“慢點喝。才幾日不見,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什么都沒做,自己就先垮了,還如何救人?”謝凜擰眉,抬手給她布菜。
云琬寧原本想說自己不餓,可肚子卻“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她索性閉了嘴,拿起筷子和碗,埋頭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不知怎么,鼻子酸得厲害,喉嚨里也堵得難受。
豆大的淚滴“撲簌簌”地落入碗中,長睫被淚珠浸濕,無助地輕顫,再加上她那微微顫抖的纖瘦肩膀,讓人看了著實心疼。
夜驍見她默默流淚,忍不住開口,“主子,云姑娘家里遭逢劇變,難免著急傷心,你就少說兩句吧?”主子真是的,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
謝凜涼涼地睨了他一眼。
夜驍趕忙閉嘴,躲開他的目光抬眼望天。
這時,夜影推門進來,先是看了云琬寧一眼,繼而道:“屬下查到,死去的妓子是煙雨閣的頭牌,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另外一人,是慶陽伯府的大公子紀宥安。之前差貪腐案的時候,他害怕被牽連,躲來了江南。”
“紀輕雪的弟弟?”難怪。
云琬寧抹了把眼淚,一下子就想通,州府衙門的人為什么不肯讓她見兄長了。他們這對商賈出身的兄妹,自然是沒有京城權貴的面子大。
可見不到兄長,就沒辦法得知案發的細節。
這里面肯定有蹊蹺。
云琬寧心神不安,放下碗筷就要起身。
謝凜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下壓,“先吃飯。等你吃好了,再去不遲。今晚知府在府中宴客,顧不上提審犯人,有的是時間。”
云琬寧盯著扣住自己的那只手,溫熱的手掌貼著她,讓她的心尖發燙,趕忙抽回手,斂下眸子:“好,那就稍等一會兒再去。”
為了緩解尷尬,她忙不迭地往嘴里送飯,盡量忽視剛剛的接觸。
可手腕上的余溫卻久久不散。
謝凜順勢收回手,捻了捻指尖,對夜驍吩咐道:“去找一套男裝來。”
“主子,你也要去大牢?”夜驍下意識問。
他與夜影互相對視一眼,想阻攔,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云琬寧察覺到氣氛有點涼,抬眼看向謝凜:“大人要是想幫忙,借給我一塊玉牌就夠了。你們是來賑災的,卷進案子里怕是會惹麻煩。”
“我何時怕過麻煩?先去見過你兄長再說。”
謝凜不容拒絕。
云琬寧想了想,沒有再勸。
一碗飯下肚,她感覺身子暖和了許多,起身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啟程吧。見不到兄長,我總是放心不下。”
謝凜點了點頭,帶著換上男裝的云琬寧和夜影進了州府大牢。
不得不說,欽差的身份就是好用。
他們一路暢通地進到了大牢。
潮濕陰暗的牢房里,時不時傳來鎖鏈拖地的沉悶聲響。
在寂靜的夜晚,尤為刺耳。
云琬寧順著昏暗的甬道走過去,總有犯人沖過來大喊冤枉。
她緊了緊拳,垂著頭跟在謝凜身后,好半晌才走到關押云祉的地方。
“阿兄!”
云琬寧沖到鐵牢前,望著垂首靠坐在墻邊的云祉,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在她的印象里,兄長從來都是霽月清風,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
可眼前的他頭發披散,里衣臟污凌亂,上面布滿了血痕。
本就身形偏瘦的他,坐在陰影里,更顯得瘦骨嶙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云琬寧心疼得眼圈泛紅,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攥著,沉悶發疼。
云祉聽到有人叫他,脊背一僵,緩緩抬頭。
當他看清來人,略顯蒼白的臉霎時間慘白如紙,強撐著起身,踉踉蹌蹌地上前,握著鐵柵:“琬寧,你怎么會在這里?誰讓你上這兒來的?趕緊走。”
“阿兄,你不要管我為什么在這里。你只需知道,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外頭怎么傳我不相信,我只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云琬寧握住他的雙手,眼神堅定。
云祉嘆了口氣,望著后邊身披墨色大氅的謝凜,欲言又止。
在他看來,此男子光華內斂,通身貴氣逼人,身份怕是不簡單。
可趙蘭庭呢?
他為什么沒有陪在妹妹身邊?
云琬寧見他盯著謝凜,壓低聲音道:“阿兄,他是謝大人,朝廷派來南方賑災的欽差,也是我朋友。沒關系,你說就是,他不是外人。”
聽到“不是外人”四個字,云祉微微擰了擰眉。
謝凜眉梢輕揚,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感淡薄了少許。
空氣靜默了片刻,云祉抿了抿唇道:“說實話,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日,我原本是去煙雨閣見一位貴客,打算談筆買賣。誰知貴客沒有去,我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打算離開。就在出門的一剎那,有人對我出手,我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等再醒來,就……出現在了兇案現場。”
“那你醒來的時候,房間里除了你和那兩個死者,還有旁人嗎?”
“沒有。”云祉搖搖頭。
“當時房間里只有那兩人,死狀凄慘。我手邊放著一把短刃,身上滿是血跡。還不等我反應過來,房門就被人推開了,老鴇恰好進門。”
“世間哪有那么多恰好?看來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阿兄,你前不久才回江南,你覺得會是什么人有意針對?”云琬寧追問。
云祉搖頭嘆息,“你知道的,咱們云家靠做買賣發家,最忌與人結怨。”
云琬寧也明白這一點,而且兄長剛從東夷回來沒多久,更不可能有什么仇人。
最重要的是,死者之一剛好是紀宥安,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難道,這件事是沖著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