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里的空氣像是凝固的油脂,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幾十雙眼睛,混雜著未散盡的恐懼、對王大牙“復活”的驚疑,以及一絲被沈昭強行壓下的、如同野草般瘋長的貪婪,全都死死釘在中央那個被啞女阿阮“喚醒”的身影上。
王大牙僵直地站在昏黃的燈籠光下,臉上還糊著干涸的血跡和泥污,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拙劣手法吊起的提線木偶。阿阮站在他側后方陰影里,小小的身影幾乎被吞沒,只有那雙異常專注沉靜的眼睛,在搖曳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
“鬼……鬼啊……” 一個婦人抱著孩子,牙齒咯咯作響,下意識地往人群里縮。
“王……王大牙?” 干瘦老頭李伯聲音發顫,試探著喊了一聲。
王大牙毫無反應,依舊直挺挺地站著,只有胸膛隨著阿阮手指細微的牽拉,才極其微弱地起伏一下。
沈昭冰冷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驚疑不定的臉,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所有竊竊私語:“看清楚!他不是鬼!是阿阮讓他‘站’起來的!” 她指向阿阮,后者微微挺直了瘦小的脊背。
“你們怕他?恨他?那就讓他做點有用的事!” 沈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李伯!栓子!柱子!帶上他!去把王大牙藏起來的糧食找出來!立刻!馬上!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糧食堆在這里!”
被點名的三人渾身一激靈。李伯看著王大牙那滲人的模樣,腿肚子都在打轉:“姑……姑娘……這……這能行嗎?他……他……” 他實在說不出“活”字。
“他認得路!他知道糧食藏哪兒!” 沈昭斬釘截鐵,“讓他帶路!阿阮會‘看著’他!你們只需要跟著,找到地方,把糧食搬回來!誰敢動歪心思……” 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李伯三人,“王大牙的下場,就是榜樣!”
最后那句話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熄了李伯三人心中剛剛冒出的一點貪念。看看地上那灘還沒清理干凈的血肉模糊,再看看眼前這詭異“復活”的王大牙,三人狠狠打了個寒顫。
“聽……聽姑娘的!” 李伯咬咬牙,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對著栓子和柱子吼道:“還愣著干什么?拿上火把!跟上!” 他不敢靠近王大牙,只敢隔著幾步遠催促。
阿阮接收到沈昭的眼神,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直僵立不動的王大牙,猛地一個趔趄,隨即邁開步子,以一種極其僵硬、關節仿佛生銹般的怪異姿勢,朝著洼地外一個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地上的枯枝敗葉嘎吱作響。
李伯三人嚇得一哆嗦,連忙舉著僅有的破燈籠和臨時點燃的火把,心驚膽戰地跟在那具“活尸”后面,很快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洼地里剩下的流民們,看著那詭異消失的隊伍,又看看站在中央、面無表情的沈昭,以及她身后那個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啞女,敬畏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沒人敢再出聲,更沒人敢靠近。他們默默地散開,繼續在微弱的光線下,麻木地挖掘著草根,或者蜷縮在角落,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沈昭走到洼地邊緣,找了塊稍顯干燥的石頭坐下。掌心的業痕還在隱隱灼痛,提醒著她昨夜的血腥代價。身體極度疲憊,精神卻像繃緊的弓弦。她需要更多!威望值!可靠的人手!能立足的地方!
時間在死寂和壓抑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洼地入口處終于傳來了動靜,伴隨著李伯激動得變了調的聲音:“有糧!真的有糧!好多!”
洼地里瞬間騷動起來!所有麻木的流民像是被注入了強心針,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李伯、栓子、柱子三人,連拖帶拽,氣喘吁吁地扛著、拖著好幾個鼓鼓囊囊的、沾滿泥土的破麻袋沖了回來!他們臉上混合著疲憊、興奮和一種劫后余生的狂喜!
而那個“帶路”的王大牙,此刻像一截被徹底抽掉骨頭的爛肉,軟塌塌地被栓子拖在最后,臉朝下,在泥地里犁出一道深痕,顯然已經徹底失去了阿阮賦予的那點“活氣”。
“砰!砰!砰!” 沉重的麻袋被扔在洼地中央的空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李伯顧不上喘勻氣,手忙腳亂地解開其中一個袋口!
嘩啦!
黃澄澄、帶著殼的糙米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間傾瀉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出誘人至極的光芒!
“米!是米啊!” 一個流民嘶聲尖叫,撲了過去,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
“還有!還有麥子!” 栓子激動地解開另一個袋子。
“老天爺!這么多!” 人群徹底沸騰了!饑餓壓倒了恐懼和敬畏,所有人都像餓瘋了的野獸,紅著眼撲向那幾個麻袋!
“都住手!” 沈昭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混亂的人群上空!
撲向糧食的流民動作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法。他們回頭,看到沈昭已經站了起來,冰冷的眼神掃視著他們,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壓。阿阮默默地站到沈昭身側,小小的身影在混亂中顯得格外沉靜。
“糧食,是大家的。” 沈昭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但怎么分,我說了算!誰再敢搶,王大牙就是他的下場!” 她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地上那具被拖回來的、無聲無息的尸體。
所有流民都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眼中的瘋狂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對食物的渴望和對沈昭的恐懼。
沈昭看向激動得滿臉通紅的李伯:“李伯,你清點數量,按人頭,每人先分兩捧米,一捧麥,立刻生火煮粥!栓子、柱子,你們維持秩序,誰敢亂動,打斷腿扔出去!”
“是!姑娘!” 李伯三人此刻對沈昭已是心服口服外加敬畏,連忙應聲,開始組織人手分糧、撿柴、架鍋。洼地里瞬間忙碌起來,雖然氣氛依舊緊張,但總算有了秩序和一絲活氣。
【叮!成功獲取關鍵生存物資(糧食),穩定流民情緒,獲得強烈感激、希望情緒熵變…威望值 8!】
【叮!威望值累計達到15點,滿足兌換條件!是否兌換《基礎人體經絡穴位圖》?】
冰冷的提示音在沈昭腦中響起。《基礎人體經絡穴位圖》?沈昭心中一動,這或許能配合阿阮的易容,或者……用來控制人?她毫不猶豫地在心中默念:“兌換!”
一股清涼的信息流瞬間涌入腦海,復雜的經絡走向、密密麻麻的穴位名稱和位置,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意識中。
就在這時,洼地入口處,一個負責望風的半大孩子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恐,指著外面語無倫次:“姑……姑娘!不好了!黑……黑風寨的人!來了!好多人!快……快到溝口了!”
洼地里剛剛升起的希望火苗瞬間被澆滅!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炸開!
“黑風寨?!是黑風寨的土匪!”
“完了!完了!是獨眼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快跑啊!”
人群再次陷入混亂,連李伯都嚇得面無人色,手里的米瓢哐當掉在地上。
黑風寨?獨眼龍?沈昭心頭一沉!這絕對是比王大牙兇險百倍的危機!她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厲聲喝道:“都閉嘴!想活命的,就別亂跑!栓子!柱子!把火堆給我滅了!所有人!立刻趴下!躲進草叢里!不許出聲!阿阮,跟我來!”
她的命令如同定海神針,混亂的人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雖然依舊恐懼得發抖,但還是下意識地聽從。火堆被迅速撲滅,僅有的幾盞破燈籠也被吹熄。洼地瞬間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流民們如同受驚的鵪鶉,紛紛匍匐在地,鉆進茂密的蒿草叢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昭拉著阿阮,迅速躲到洼地邊緣一塊巨大的風化巖石后面,這里視野相對開闊,能隱約看到通向洼地的那個狹窄溝口。黑暗中,她清晰地感覺到阿阮的小手冰涼,卻異常穩定。
沉重的、雜亂的腳步聲和粗野的叫罵聲由遠及近,如同悶雷滾過地面,越來越清晰!火光也在溝口方向亮起,映照出晃動的人影,至少有十幾人之多!
“他娘的!王大牙那孫子說好的孝敬呢?怎么連個鬼影子都沒了?”
“老大,前面好像有個洼地,有股怪味!”
“搜!給老子仔細搜!王大牙敢耍花樣,老子扒了他的皮點天燈!”
一個格外粗嘎、帶著濃重戾氣的聲音響起,如同破鑼刮鍋底,讓人聽了頭皮發麻。緊接著,火把的光亮開始涌入洼地,驅散著邊緣的黑暗。
沈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掌心業痕的灼痛似乎都感覺不到了。她緊緊盯著火光移動的方向,大腦飛速運轉。硬拼是找死!逃?帶著這群老弱婦孺根本跑不掉!唯一的生機……是利用這黑暗,利用人心圖鑒,還有……剛剛兌換的經絡穴位圖!
火光越來越近,土匪的身影已經清晰可見。為首一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滿臉橫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額角一直劃到右下巴,最駭人的是,他左眼的位置,戴著一個漆黑的皮質眼罩!
【人心圖鑒·被動觸發!】
目標:獨眼龍(黑風寨寨主)
核心**:壯大山寨(強烈)
核心恐懼:幼時溺斃的妹妹(夢魘)
對目標(沈昭)態度:未察覺
關鍵弱點/秘密:左腿舊傷(影響行動),迷信鬼神(源于恐懼)
獨眼龍!恐懼來源是……溺斃的妹妹?
沈昭眼中寒光一閃!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瞬間在她腦中成型!她猛地一扯阿阮,壓低聲音,語速快如疾風:“阿阮!聽我說!我需要你……” 她湊近阿阮的耳朵,用極低的聲音飛快地交代了幾句。
阿阮那雙沉靜的眼睛在黑暗中驟然亮起,沒有絲毫猶豫,用力地點了點頭。她小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貍貓,悄無聲息地貼著巖石陰影,朝著洼地更深處,那具被丟棄在角落、無人注意的王大牙尸體潛行而去。
沈昭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她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巖石上,調動起腦海中剛剛獲得的經絡穴位知識,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絲微弱卻凝練的力量,瞄準了不遠處草叢里一個因為極度恐懼而控制不住、正微微發抖的流民的后頸某處穴位!
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彈!
一道極其微弱的氣流精準地擊中目標!
“呃……” 那個流民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軟軟地趴了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連發抖都停止了。
【叮!成功使用《基礎經絡穴位圖》知識,精準致昏目標(非致命)。獲得輕微掌控感…威望值 1!】
【警告:該行為涉及輕微強制操控,業障值 0.5!當前業障值:10.5/100!業痕灼痛感輕微提升!】
冰冷的提示音讓沈昭心頭一凜,但此刻已顧不上了!
獨眼龍帶著幾個舉著火把的土匪,罵罵咧咧地已經走到了洼地中央,距離沈昭藏身的巖石不過十幾步遠!火光照亮了王大牙那具被隨意丟棄在泥地上的尸體。
“嗯?” 獨眼龍那只獨眼猛地一瞇,刀疤臉瞬間變得猙獰,“王大牙?死了?” 他大步走過去,用腳踢了踢王大牙軟綿綿的尸體,啐了一口,“廢物!這點事都辦不好!”
就在他彎腰查看的瞬間!
洼地最深處,那片最濃密的、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線的黑暗蒿草叢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小團幽綠色的、飄忽不定的光芒!
那光芒極其微弱,卻在這死寂的黑暗中顯得無比詭異!它如同鬼火般輕輕搖曳著,緩緩上升。
接著,一個極其細微、帶著童稚的、卻空洞得不似人聲的嗚咽,飄飄忽忽地從那綠光升起的地方傳了出來:
“哥……哥……”
聲音很輕,卻如同冰錐,狠狠扎進獨眼龍的耳朵!
正準備搜查洼地的土匪們動作瞬間僵住!舉著火把的手都開始發抖!
獨眼龍魁梧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驟然瞪得滾圓,瞳孔因為極致的驚恐而急劇收縮!臉上的橫肉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起來,那道猙獰的刀疤都扭曲變形!他死死盯著那團飄忽的幽綠光芒,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仿佛被什么東西扼住了脖子!
“誰……誰在那里?!” 獨眼龍的聲音完全變了調,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顫抖。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左腳似乎絆到了什么,一個踉蹌,顯露出左腿的明顯不便!
那幽綠色的光點在空中輕輕晃了晃,仿佛在回應。那個空洞的童聲再次響起,帶著無盡的幽怨和濕冷的寒意:
“水下……好冷啊……哥哥……你……為什么……不拉住我……”
“啊——!” 獨眼龍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他像是見了鬼一樣,猛地轉身,不顧一切地朝著洼地外狂奔!甚至撞開了擋在面前的一個手下!
“鬼!有鬼啊!快跑!” 剩下的土匪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顧得上什么王大牙和糧食,怪叫著丟下火把,連滾爬爬地跟著獨眼龍,沒命地朝著溝口方向逃竄而去!
洼地再次陷入黑暗和死寂。只有幾支被丟棄的火把在地上噼啪燃燒,映照著流民們一張張驚魂未定、茫然失措的臉。
沈昭緩緩從巖石后走出,掌心業痕的灼痛感因為剛才那精準一擊而再次變得清晰。她看向洼地深處那片黑暗,阿阮小小的身影正從蒿草叢中鉆出來,手里小心地捧著一小截涂抹了某種會發出微弱磷光的菌類粉末的枯枝。她走到沈昭面前,仰起臟兮兮的小臉,那雙沉靜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沈昭的影子。
沈昭看著阿阮,又看向地上那幾支還在燃燒的火把,再看看那群如同驚弓之鳥、卻又帶著劫后余生狂喜望著她的流民。
威望值在增加,業障值也在累積。
但這亂葬崗的洼地,已經不再是絕地。
她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中清晰地回蕩:“天亮后,我們離開這里。李伯,栓子,柱子,你們負責把糧食重新裝好。阿阮,你跟我來。” 她的目光掃過黑暗的洼地,“我們需要找個能落腳的地方。”
她需要據點,需要更多的人手,需要……把“螻蟻盟”的根基,牢牢地釘在這片吃人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