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岳山神看著周衍的模樣,眼底生出一股火。
他們壓著對峙的敵意。
見周衍身穿了這一身披掛,又能散發(fā)出仙神層次的氣息,心中就算是有千千萬萬的不相信,有著種種的疑惑,也只好暫且忍耐下來。
行禮相見,面和心不和地寒暄了片刻,就此說是各自山中有事情,就都離開,離開了泰山府君的洞府,四岳山神彼此對視,眼底的不滿和波濤,都已經(jīng)化作漣漪平息消散。
“那么,以此至寶,恭賀泰山府君出世,也算是不虧。”
“諸位道友,他日再見。”
四岳就此離開。
中岳中天王離開前,回頭看著泰山,泰山仍舊巍峨佇立于此,這身穿黃褐色長袍的老者眼底隱有陰云波濤,這一次,四岳都沒有撕破臉動手,但是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論。
泰山公真的隕落了。
無論眼前所見這位泰山府君,是真正的古神;還是編織的謊言,在性質(zhì)上都沒有什么不同;在這一代四岳山神的眼中,得到泰山地脈認(rèn)可,手持神兵,出現(xiàn)在這里的,就是新一代泰山神。
若是有人說,那站在泰山地脈之上的少年道人是個騙子。
只是和大唐圣人聯(lián)手敕封的假尊號。
那么四岳山尊只是會放聲嘲笑。
無論來歷,無論為何,若是其本身存在已經(jīng)被泰山認(rèn)可,可以駕馭地脈之力,那么不是泰山神又是什么?而人皇敕封,不過只是讓這個身份的分量更扎實。
只是這個泰山神,是前所未有,以生人之姿,駕馭古代神靈的尊號,無論興致還是神性層次上,都和以前的泰山山神不同。
可是,無論如何。
“泰山公終究是【泰山】道果的聚合。”
“如今泰山道果崩散,四散于塵世之中,泰山五岳之尊,萬山魁首的位格,搖搖欲墜,就算是此刻的他在泰山道場之中,仍舊能發(fā)揮出上三品的力量,那也只是和我等齊平。”
“這是天下萬山的機(jī)會,也是我等的機(jī)會。”
中岳嵩山中天王展開手掌,看著掌心中的道果碎片,里面流轉(zhuǎn)著的是泰山公的道果痕跡,作為五岳山神之一,中天王不能,也不屑運(yùn)用這一股力量。
中岳為五岳之【中】,根基最厚。位居天地之中,是地脈總樞,和泰山公的道路不同,強(qiáng)行容納,只會讓自身道路駁雜,影響自我。
就像是人族世家,選擇不同法脈組合成道路,讓家族的弟子可以快速提升,但是卻很難打得過同境界,扎扎實實晉升上來的法脈玄官,上限也有所限制。
中岳山神眸子平靜。
祂自是有五岳山尊的傲氣和修行者的堅定。
“我等各自有各自的道路。”
“五岳之首,萬山之尊的位置,之前一直都是泰山的,如今泰山公隕,這個位置空出來,根本不需要侵占泰山的道果,我們自己會去奪取此位。”
“只需要,泰山不再是當(dāng)年之泰山……”
中岳中天王伸出手,抓住泰山公的道果。
猛然一攥。
自身磅礴厚重的氣息流轉(zhuǎn),伴隨著清脆的破裂聲,落在中原嵩山附近的所有泰山公道果,都被他一掌捏碎了,展開手臂,絲絲縷縷的流光從指縫里散開,泰山公道果湮滅消亡。
就此,不再完整!
不單單是泰山公道果永不圓滿,泰山府君也不會圓滿了。
“永遠(yuǎn),殘缺下去罷,泰山公。”
“即便是所謂的泰山府君,也就永遠(yuǎn)保留有泰山內(nèi)的境界。”
“等到天下萬山不再共尊泰山,泰山的位格下降,那么,在泰山中的泰山府君,還能夠有幾份手段?我的寶貝就暫且留在你那里,等我等空出手來,再去你那里取回。”
“放心,好歹故人相交一場。”
“五岳的名號還是會給你留下的。”
四岳離去,他們各自都認(rèn)可了此刻泰山府君的位格,也窺見了泰山萬山之尊的位格不穩(wěn),于是,眼前大道展開,皆是豪雄,除去了中岳,其余三岳對泰山公道果碎片都有處理。
而周衍則是心底長長地松了口氣。
玄官的感知,在泰山地脈的加持下,蔓延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感知到了四岳的離開,也感知到了泰山公道果的湮滅,感知到了泰山本身的悲傷。
周衍低語:“你找我來,就是為了攔住他們四個吧。”
他的神魂可以離開了。
周衍的視線看著那邊的負(fù)山君石懸星,看著老土地,嘆了口氣,起身,神魂在疲憊感中緩緩消散,那四件寶物從神魂脫離,這些各個都是四品層次,距離仙神境界一步之遙。
甚至于,因為是五岳山神鑄造,是具備仙神品級的。
但是,周衍的真正修為才八品境界,離開泰山山脈地氣的支撐,無法承載這四件寶物,倒是不知為什么,禹王所鑄的地魄天傾刀反倒是沒有這么個限制。
老土地見到周衍身影消散,道:“府君,您……”
他有悲傷,有不解。
負(fù)山君老老實實低頭。
周衍想要說他不是府君,但是來自于那個時代那個世界的他,至少是知道‘做戲做全套’,于是微笑道:“土地,就令你暫留于此處,為我看護(hù)洞府。”
“吾,終將歸來。”
老土地道:“諾……”
周衍看向那邊賊眉鼠眼,看著就不老實的負(fù)山君,想到了那各自都是四品境界,在自己道場內(nèi)必然有種種玄奇手段的四岳山神,他不能保證自己的演技能蒙騙那幾個存在。
泰山公。
天下僅存一品之境仙神,歷史上最后見過登仙前秦皇的靈性,五岳之首,萬山之尊,一直到了現(xiàn)在,周衍才隱隱約約明白,這位存在的消亡,其道果的破碎會引發(fā)多大的波濤。
四岳,六道,人族,妖魔,仙佛。
臥佛寺之劫,恐怕只是個開始。
那就來!
少年道人從容起身,道:“走了。”
灑脫從容,轉(zhuǎn)身,拂袖,神魂化作了絲絲縷縷的流光,消散不見,土地公,負(fù)山君都齊齊低頭,光華黯淡下來了,土地公和負(fù)山君看到,泰山公的神位上面,一套散發(fā)五岳之氣的仙神品披掛安靜放在那里。
不知其主尊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負(fù)山君呼出一口氣息,剛剛起一直就彎曲的身軀總算是可以舒展開來了,土地公滿臉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放輕松,放輕松啊老土地。”
負(fù)山君還是很眼饞地看了一眼放在神位上的披掛。
心里面癢癢的。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夠得到一件啊!
可是他也很清楚,這玩意兒放在那里的動靜,自己未必能穿起來,就算是穿起來這一身披掛,出門的時候,大概率也會被四岳山神給弄死。
剛剛的對峙,敵意,他看得清楚。
他雖然是石頭。
但是腦子可一點(diǎn)都不呆板!
這肯定是古代傳說新生,泰山府君降臨人間,其他四岳不甘心再度被泰山壓一頭,這才來這兒挑事的,上古大能,和人族三皇五帝時期共同的大山神。
這大腿得抱著!
石懸星撓了撓頭,爽朗笑道:“老土地,老土地。”
“你看,我這也磕了三千個響頭了,府君沒有把我弄死,不就相當(dāng)于原諒了我?哈,我看這洞府這么大,府君離去的時候,沒有說怎么發(fā)落我。”
“不知道這里還缺不缺護(hù)衛(wèi)什么的。”
“護(hù)衛(wèi)不缺的話,要不然俺留在這里打掃打掃地方?”
“端茶倒水也可以啊,我手腳可麻利了!”
“土地公你聽我說啊!”
泰山山系最深處地脈核心之地。
有一座石碑,石碑上有著密密麻麻的名號。
此刻,這些名字終于還是黯淡,然后徐徐消散,這代表著泰山山系地脈核心的晶石石碑之上,緩緩多出一行古樸的文字。
【泰山府君】。
【認(rèn)可】。
人皇敕封。
地脈認(rèn)可。
………………
周衍睜開眼睛,感覺到了身軀的刺痛。
神魂的疲憊在泰山山脈的溫養(yǎng)下恢復(fù)了,但是之前高強(qiáng)度歷戰(zhàn),對于肉身和體魄的損耗卻沒有辦法立刻恢復(fù),痛得他臉皮都扯了扯。
“哦,醒了啊。”
蒼老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周衍看到李三郎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優(yōu)哉游哉看著自己,見周衍的目光看過來,李三郎微微笑道:“一場好夢對吧?”
周衍道:“一睜眼看到討厭的臉,實在不算好夢。”
李隆基嘴角扯了扯,無視了此刻脫力的周道爺嘴里的刀子,道:“不過,最好還是清醒一點(diǎn)。”
“你不是泰山府君,你是人間的長安游俠周衍。”
周衍支撐著自己坐起來,發(fā)現(xiàn)手臂的肌肉都有些酸痛,道:“什么意思。”
這屋子里沒什么人在,高力士被李隆基驅(qū)趕出去煮茶,李隆基親自把門關(guān)上了,然后重新坐在椅子上,捧著一個大陶瓷碗喝茶,咬碎了茶葉吐了出來,悠哉道:
“我雖然紫氣耗盡了,可好歹還有點(diǎn)根底。”
“你剛剛神魂出體,雖然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你一個八品玄官,能有這本領(lǐng)?哼,應(yīng)該是泰山在呼喚你了吧,我猜猜看,是其他四岳,還是三山去找事情了?”
“看你的樣子,猜對了。”
李三郎微笑。
那種歷盡千帆之后,一切仍在掌握的感覺,讓周衍很不爽。
媽的你牛逼什么?
道士很想一拳頭砸在這家伙臉上。
然后他立刻行動了。
一個傷病號直接從床上彈起來,就給了李隆基臉上一拳頭,李隆基避之不及,給這小子來了一下,齜牙咧嘴,手里的茶碗都扣倒了,氣笑了,道:“什么暴躁的小道士。”
周衍牙癢癢:“不是你亂搞,安史之亂沒發(fā)生,泰山公不崩,臥佛寺這破事兒也不會炸,我也不至于這個模樣,你還想要把自己摘出去?”
老皇帝和小道士怒目。
老皇帝強(qiáng)撐著道:“這也不能全怪我……”
道士道:“那四岳山神,是不是你敕封的?!”
李隆基道:“只是三個……”
道士眼底火都燒起來:“哈?有足足三個是你敕封的?”
周某人差一點(diǎn)就擼起袖子和那幫家伙干起來了。
最后李隆基敗退,道:“好了好了,就當(dāng)是我的錯。”
周衍道:“那就是你的錯。”
李隆基隨意將旁邊的藥碗遞過去,道:
“只是告訴你個乖,往后把【泰山府君】的位格藏好了,朕就不說三山五岳對于泰山之首的名號有多在意,就是那青冥坊主之流的古代大妖,對你也會有想法。”
周衍道:“為什么?”
李隆基道:“為什么?一位位格極高,真身道行卻弱小,沒有辦法隨意開啟府君姿態(tài)的山神,對于那些古代的大兇,妖魔來說,這就是一尊有危險的人形【大藥】。”
“吃人的妖怪,吃神的上古妖邪。”
“你對他們來說,可當(dāng)真大補(bǔ),大補(bǔ)極了。”
周衍想到了四岳山尊,神色微沉。
李隆基道:“你現(xiàn)在跟腳未定,好在道果已碎,化作了保護(hù)人間的力量,你自身反倒是沒有了殘留道果,不那么容易被人看出來。”
“之前大戰(zhàn),你的身體受損比較嚴(yán)重,找個地方養(yǎng)養(yǎng)傷,也把功力提升一點(diǎn),我之前問你,是哪里出家的道士,你沒有回答我,看來,你還真是個野道士。”
李隆基眼神促狹。
周衍惱羞成怒。
李三郎放聲大笑,隨手將一個東西扔給周衍。
周衍抓住,道:“這是什么?”
李三郎悠悠道:“離別的禮物吧。”
“樓觀道的文書,朕給你一道文書,你暫且去終南山,樓觀道避一避風(fēng)頭吧,呵,朕可是給你藏了個好禮物。”周衍下意識道:“你呢?”
李隆基看著長安城。
仿佛看到了那個身影,自己的兒子,看到了那個所謂仁孝太子,那個,為了收服兩京,答應(yīng)了異族,讓異族劫掠長安城和東都三日的皇帝,六道身影之中,印璽的主人。
他的兒子,李亨。
他的眼底帶著凌厲冷峻和殺意,當(dāng)年的李三郎,以臥佛劫為火焰,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復(fù)活了,那種得知一切的,恐怖的殺意正在這老邁的身體里涌動著:
“我?”
“我還有一筆賬,要好好算一算。”
“也還有,最后一仗要打。”
【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
【回紇入東都,肆行殺略,死者萬計,火累旬不滅】——《資治通鑒》